抛弃

　　那天晚上关重山一直给秦雨珊打电话，但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始终是“不在服务区。”关沁捧着一只饭盆天真的抬起头问：“妈妈在加班。”

　　“所以连女儿都不要了。”

　　关重山听见舒馨这话，极不高兴的抬头横了一眼。江梅赶紧接口说：“谁说的，沁沁这么乖，妈妈才舍不得不要呢。”江梅手里捧着一碗汤，耐性极好的用勺子舀给关沁喝，“来，是鸡汤喔。最鲜了，沁沁多吃一点，多吃一点才能长高高。”

　　舒馨早看不惯这夫妻二人对关沁的宠溺，尤其这只鸡是她出的钱，是她亲手炖的。在舒馨的认知里，这鸡汤首先是应该是她儿子，也就是关重山进补，其次才轮到她这个老人。其三是江梅肚子里那个，可惜孩子不能亲自喝到，非得经过江梅这个载体，真是白便宜这大肚婆。舒馨是这么盘算的，但没想到关重山全不买帐，一上桌就把精心挑选的最最精华的部份直接给了关沁。

　　一个外三路的孩子，夫妻二人一个抱着，一个喂着。纵算是看在钱的份上，也没有宠成这样的道理，连“敬老”二字都忘了。舒馨不高兴到了极点，把抹布重重的往餐桌上一扔，气道：“江梅，我问你，外面的闲话是怎么回事？”

　　江梅想，闲话，什么是闲话？要你儿子当真认可的才是闲话。我只讨好我的男人才会有好日子过，江梅慢条斯理的为关沁擦擦嘴角，抿嘴笑：“闲话，妈你说来听听，让我们也乐一乐。”

　　舒馨火冒三丈，大声吼道；“前几天警察来了是怎么回事？啊，你倒是会引狼入室，险些害了我儿子，说，那个男人是和你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外头养的野男人。”

　　最后这三个字舒馨吼得山响，关沁手里的碗落地，清脆刮啦的一响，嘴一扁，当时就哭出声来。

　　关重山心疼至极，连忙把关沁搂得紧紧的，贴脸呵护，“不哭，不哭。咱们不哭。”

　　他既心疼关沁，又惦记秦雨珊久不归家是否有了意外，索性站起来说：“我带孩子出去走走，你们俩且慢慢聊。”

　　江梅拦住关重山，委屈的把手爪搭在他身上，哭道；“什么野男人，好不难听，不就是来了个贼破门而入吗？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险些遇害，不但不安慰，反而说什么野男人。是不是野男人，重山心里最清楚，重山，你说啊。如果你不跟妈解释清楚，我和孩子今天就都活不成。”

　　关重山心说，“你也舍得死？还拿肚子里这块肉来威胁我，罢了罢了，只当是为关沁积福。”他咳了一声说道：“别有影没影的道听途说。”便抱着孩子扬长而去。江梅在身后喊：“你送了孩子就回来吧。”

　　关重山只当是听不见。秦雨珊家的钥匙他一直都有，确切点说，是周芳从前的习惯，在客厅壁画的画框后头藏一把以备不时之用。第一次上秦雨珊家他就很方便的把钥匙摸出来了。所以，当他抱着关沁，房门紧敲不开，而他站在屋外，又隐隐嗅到室内传来的煤气味时，就果断的摸出钥匙开锁进屋。

　　果然是煤气泄漏，一壶水在灶上已快烧干，不知几时被水浇灭火焰的煤气孔正呼呼的往外冒气，所幸厨房窗户半开，客厅门窗虽然紧闭，但卧室的门却是敞着的。关重山把关沁放在门口，冲进室内，门窗洞开，看见秦雨珊已然倒床上昏睡过去，酒气扑鼻，床边五六只酒瓶斜放着，看模样有白的，有黄的，呵，她还真能喝。关重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冰冷的毛巾尽力往秦雨珊脸上一贴，秦雨珊啊的一声尖叫着从醉梦中醒来，“做什么，做什么？”她看着关重山，鼻头通红，眼里全是泪。“是你，是你，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死了吗？你害我害得还不够，你还回来看我的笑话。我恨你，我恨你。”秦雨珊哭得泣不成声，头发散乱如疯婆子一样，两只手又枯又苍白，骨节劲劲硌手，紧紧的抓牢关重山胸口不放。小关沁听见妈妈的啼哭，早溜进来伏在秦雨珊床前，一声声喊：“妈妈，你怎么了，妈妈，你怎么了？”

　　在这样柔软的夜，孩子，女人，洞开的窗户有花树的清香悠悠闲闲踱步而入。邻里的笑闹，电视的哗啦声，在月色里份外清晰分明，关重山有点糊涂，他禁不住想，如果当初他能够软上一分，那么结局是不是完全不一样。他毕竟不是男人中例外的例外，相反他因为很男人，所以才很自私，他只看得见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如果当初他对故事的结局了然如今日，他未必就不会软下来，软下来如今夜此时，握紧了秦雨珊的手，伏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是特意回来看你啊。”

　　秦雨珊两只手乱打，“看我，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好狠哪，你们母子都不是人。”

　　关重山厉声道：“你乱骂什么，妈妈也是你能乱讲的。你醉了，洗洗赶紧睡吧。”

　　睡，秦雨珊猛的一把将关重山推开，“除了死去的人，活着的还有谁能睡得着。当然，那个女人是不一样的。你生前珍她爱她宠她惜她，我不怨。毕竟路是我自己选的，人是我自己挑的，错是我自己犯的。你要留钱留房子留公司给她，我秦雨珊虽然没本事，也不会打上门去低三下四求人。我还有一双手呢，我养得活自己，养得活女儿。可是为什么，”她又哭起来，看见关沁，一把紧搂进怀里，对女儿哭道：“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得似乎心都碎了，关重山脑子里似有轰雷炸过，他想起什么，又不敢求证，瞪大了双眼，喘着粗气看着秦雨珊。

　　关沁从母亲怀里别过头，小心翼翼的说：“叔叔，劝劝妈妈啊。妈妈会哭晕的。”

　　“妈妈有哭晕过吗？”

　　关沁用力点头，奶声奶气的说：“有啊，每年奶奶生日，妈妈都会哭晕，晕啊晕的就睡着了。关沁好害怕啊，叔叔，你见过我奶奶没有？妈妈说，奶奶是世界上对她最好最好的人，比沁沁还好。”

　　秦雨珊扯过被子胡乱为自己抹把脸，平静的说：“奶奶不好，妈妈再也不会为奶奶哭了。”

　　关重山问：“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秦雨珊喷着酒气，讽刺的一摊手说：“这个家一贫如洗，可是关沁的奶奶，那个被我视做亲妈的女人临死之前，把所有钱留给了我老公的情妇。我是不是很惨？啊，我是不是很好笑。我做人很失败吧，老公不信我，婆婆也不信我。男人用我的肚子生子，女人糟践我的真心。他们母子一脉相承一样的自私无情无义，滚开。”秦雨珊一把将关沁推在地上，“叫什么沁，明天就把名字给我改了。”关沁啊啊的哭着，试图去抱住她，秦雨珊双眼血红，一只手似有意识，刮啦松脆的就给了关沁一记耳光。五根指印记记分明，关重山气极，立刻回甩。秦雨珊冬的一声似只大熊倒在床上，捂着脸连喊“打得好。”她说；“不挨打是不会清醒的，瞅瞅，我秦雨珊前半生都和什么样的白眼狼在一起。温良恭俭都是骗人的，这个世道，只有做贱人才会有出路。”

　　关重山又气又恨，以至于不自禁落下泪来。他问秦雨珊：“你的修养，你的文化，你的道德呢。秦雨珊，你不是自认最有骨气吗？现在就给你拿出你的骨头扛住好好的撑下去。别人是贱人不等于你也要做贱人，不要做日后让自己后悔的事。良心，会在你老了死了之后拷问你，让你不得安宁。秦雨珊，”他抹了抹脸，奇怪室内居然会下雨。“秦雨珊，我不能一直照顾你。”

　　秦雨珊睡着了，什么都没听见。这一夜好梦沉酣。在梦里，她回到了从前。那时草还嫩绿鸟还叫，一夜花落艳红朵朵。她还年轻，柔软鲜嫩如豆腐，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掉。所以才会在她最美的年华，倾尽全力去爱一个人。秦雨珊在梦里捉急的劝自己：傻啊，猪啊，不要爱啊。要看条件，要比比合适呢还是不合适，最登对的婚姻是比男人不多不少只矮一步半步，自己又能随时抽身。与其相信爱定胜天，爱情是他对你永恒不变的心意，倒不如相信人事流转，人心最经不起自身欲望的诱惑。与其顺从别人，不如将就自己。不要爱，啊，乖宝。不爱你就是阿修罗，爱了你就是祥林嫂。但梦中的秦雨珊眼亮腿长心宽肤红，如一只苹果，胖胖的一路滚落着奔向她的未来。她还是爱了，经不起道义与真理评判的，非常欠缺道德感的爱了。她会有如此今天的如此下场，纯属活该。能怨谁呢，抽，都是自找的啊。

　　秦雨珊万分怅然的醒来。

　　窗色微明，空气清新，厨房里隐约响动，在她赖床的功夫，香味扑鼻而来。

　　嗯，有煎鸡蛋，煎培根，牛奶，和新鲜出炉的面包。还有一个女人委屈的呜咽：“重山，你怎么一夜没回来啊。我担心死了。”江梅说：“我知道你是关心沁沁，可是，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还怀着孩子，自己的老公却在别的女人家里过了一整夜。她醉了，我知道她醉了，可是，你怎么能陪她整整一夜呢？”江梅语无伦次的重复这一句话：“你怎么能陪她整整一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