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

　　做青幼教育这一块的早上都没啥啥生意。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一般要过午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来。但因为之前恒诚在报纸上做了一个套餐广告，优惠幅度不小，而今天又是截止日，所以秦雨珊上岗第一天，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她是做过淘宝的人，再古怪的客户也曾隔着屏幕见识过，更何况只是打发区区爱子心切的妈妈。资料都是现成的，她的工作只是有礼貌的问好，派发传单，带领客户去见不同的营销顾问。顾问们都很年轻，衣着光鲜，多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与家长们沟通时，仪态万方，坐姿措词无一不雅。秦雨珊隔着巨大的透明玻璃观赏或是在开关门的间隙听到片言只语，羡慕得眼泛绿光。这样的生活距离她的确太久太遥远，以致于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一个女人在爱情与亲情之外，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

　　“秦老师，”秦方达站在她身后讲：“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秦方达吃教育这碗饭已经十年，虽不能算是阅人无数，但普罗大众等闲人士的心理特征把握得可谓是精准再精准。

　　根据面试时的印象和这一上午的观察，秦雨珊心思单纯很容易受人影响，除了吃苦耐劳或许最不缺的就是忠诚度。秦方达想试一试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于是微笑着说：“吃完中饭你见到的第一个客户就由你负责吧。资料你看了一上午，想必已经烂熟于心，如果能谈到价格那一步，你就领了人直接进来找我。”

　　秦雨珊听见这话，微瞪了双眼，重重的呼吸了两声，然后尽力平静下来。安安静静的说一声：“好。”

　　身边有同事，今早才照面，酸酸溜溜的说：“哟，恭喜你啊。有秦总亲自为你把关。”

　　秦雨珊的人际关系，自打她出生那天起就没顺过。如今也不例外，她憨笑两声，本想借此挽回场面，没想到别人愈发以为她居功。很快午休时间就到了，作为一枚年纪不轻的新人，秦雨珊悲催的发现没有一个同事愿意与她共餐。她们有意无意的成伴结对而去，秦雨珊也不气馁，她随手挽了小包准备到楼下吃点面包牛奶就算一餐。

　　早去早回，秦总说：午休后进门的第一个客户就是她的。

　　秦雨珊嘴里念念有词，秦方达在电梯口遇见她问道；“一起吃吧。”

　　她羞得脖子耳朵都红了，期期艾艾说不出话。窘了好一阵也没敢和秦方达上同一趟电梯。

　　“太挤了。”秦雨珊说。

　　挤吗？电梯里除了秦方达一共才有四个人。

　　秦方达忍不住在大笑中关上电梯，秦雨珊的脸被电梯门越挤越窄，终成一线消失不见。

　　有趣的新员工。秦方达花了半分钟想这事，再用了不到三秒把这事抛开到地下车库开车出门赴约。

　　中午照例是堵的，在不经意间他看见秦雨珊与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一间小吃店前说着什么，秦雨珊踮起脚努力看墙上挂的餐牌再掏出钱包主动结帐。

　　面，粥，泡饭。花钱不多即可吃饱。

　　秦方达开车呼啸而去，所以没听见秦雨珊恼恨的说道：“你可真是大少爷。”

　　关重山懒洋洋的反驳：“是你主动说要请我吃饭。”

　　“中午时间紧，你就将就一点吧。”

　　关重山说：“你可以不请啊。我做的肉饼是给沁沁的，又不是给你吃。”

　　“好啦好啦。走吧走吧。”秦雨珊说不过他，只能向五百米外的“小厨神”进发。这间餐馆粗菜细做，关重山生前同样也很喜欢。独爱一味“招牌豆腐”，用滚烫的海鲜加上鲜蔬和了蟹黄在铁板上煎。周芳曾说；“你留住了他的胃，也就会挽住他的心。”

　　秦雨珊听得喏喏，在家里准备了食材器具学了一次又一次。但那个人直到死，也没给机会让她表演表演。

　　小厨神照例爆满，算关重山与秦雨珊幸运，找到一张两人座的小桌。秦雨珊几乎是不假思索，点了“招牌豆腐。”关重山问：“你喜欢这道菜？”

　　“不，沁沁爸爸喜欢。我现在想比一比。”

　　她解释说：“我也会做，学了好久。”

　　为爱洗手做羹汤。

　　关重山把菜单翻到刮啦啦响，问道：“你喜欢什么？”

　　小米鲜蔬。

　　关重山玩笑道：“你们夫妻倒是青菜豆腐，各有所好。”

　　秦雨珊笑容一僵，生硬的转移话题说：“你在尚氏工作还顺利吗？”

　　扫了一上午的的办公楼，当然好啦。

　　关重山没有穿工作服，午休时间，他原本只想在外遛遛，没曾想恰好看见秦雨珊游魂似的飘荡。拿不定主意要吃什么，脸红得象蕃茄，而在她身后，有一辆车，车里的中年男人，一只手斜放在车窗上，一直龟速，眼神迷迷瞪瞪的一直望着她笑。

　　秦雨珊毫无察觉，一脸白痴，关重山没想上前提醒，只是想问一问，她到底知不知道昨晚发生的劫案。

　　果然是不知道。无知且无畏的秦雨珊为了还肉饼欠下的人情，居然百般邀约他共进午餐。

　　别想着路边一碗粥一碗面就能打发了他。

　　要吃就吃小厨神。

　　关重点菜毫不手软。

　　秦雨珊看得肉跳，连声说：“我不饿，我减肥，少点一些，别浪费了。”

　　不过就是心痛钱。既然一开始主动说要花钱请客，现在就该咬牙充肿脸的胖子，谈笑风声哪怕有半个月吃馒头的时间呢。也胜过现在小家子气又怕花钱，又要花钱，到最后，人财两空，客是请了，钱是花了，却没落下人情。

　　只因太抠吝。

　　关重山皱眉垮脸。生前他从不愿带秦雨珊出场面，哪怕被周芳逼着也不想带她去吃些好的，用些好的。

　　除了心里的排斥感。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秦雨珊的小家碧玉气质。表面上落落大方，实际上吃碗面都恨不能店家能多给两粒葱花。

　　那是他们俩唯一的一次用餐。秦雨珊为了替关重山省钱，连麦当劳都舍不得进，坚持要去小巷里吃面。

　　店面窄小，杯盘狼藉，桌上肮脏油腻。秦雨珊带着关重山小心翼翼的穿过诸多由纸巾弃筷布成的雷区，一脸笑意讨好的夸赞这家的面如何美味如何受追捧。

　　关重山连坐都不肯坐，平静的对她说：“我妈让我请你吃饭，这顿我付钱。”

　　秦雨珊完全没听懂，笑盈盈的说：“是啊，是啊。你请。”

　　所以-----

　　关重山当时噗的笑出声，完全不想向她解释，有些男人不会认为自己钱包里的钱，是靠从女人牙缝里省出来的。

　　有些男人更在意女人是否能带给他们情感上的愉悦，生活的趣味与品质。而不是为了一毛两毛连做人的体面都没有。

　　关重山尤还记得，秦雨珊兴高采烈的坐在面店的小凳上对店主大呼小叫说：“老板，把我这份的牛肉全部给我男朋友，他喜欢吃。”却还没注意到关重山连坐下来不肯。他站在一侧，冷眼看着这一幕，对老妈强制塞给他这种素质的女人感到愤怒与不可思议。

　　他们完全不是同一国的人。

　　当老板果真把牛肉并成一份尽数堆在一碗端上来，用羡慕的语气说：“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

　　秦雨珊呵呵的在一侧傻笑，一副小学生等待表扬的神气。

　　真正是可笑至极，全不顾他作为男人在那一刹有多么的难堪与备感羞辱。

　　回忆往事，坐在小厨神里的关重山轻轻咳了一声，说：“这顿我请。”

　　秦雨珊只顾着拿汤勺去品尝这道盛名之下的“招牌豆腐。”一抿之下，大失所望，“还不如我做的呢。什么，你请？为什么是你请。我都说了是我付钱了。你也喜欢这道菜，”她小声嚷嚷说；“早知道你也喜欢，我就在家做好请你来吃。这道菜八十八块。我能买多少豆腐啊？简直是抢钱啦。”

　　关重山训斥她：“什么钱不钱的。我都说了这顿我付。”

　　秦雨珊很不高兴，“谁付的不是钱，都是辛苦挣来的，能省当然要省。关重山，不是我说你，你家江梅看着也要生了，孩子出来，那钱就和纸似的，流水一样的淌。日子不轻松，你还是省着些花吧。”

　　关重山气得直翻白眼，“秦雨珊，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男人请客，你安安静静的接受就行了，哪有这么多的废话。”

　　秦雨珊今日跟天借胆，居然反驳道：“好人家的女孩哪能随便跟人吃饭。”

　　关重山大笑，好人家，她还好意思跟他提好人家，试问，哪个好人家的女孩会上赶着给人做倒贴钱的老婆。就算是全天下所有的女孩都能提“好人家”这三字，她秦雨珊也不配。

　　关重山夹了一筷子青菜，悠闲的问道：“在你看来好人家的女孩应该是什么样子？”

　　秦雨珊不假思索说：“知书达理，贤惠善良。有正经工作，爱护家庭。”

　　“知书达理就意味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贤惠善良则意指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有正经工作，十几年前，马云办淘宝还被人指责成不务正业呢。至于爱护家庭，”关重山斜斜的瞟了一眼秦雨珊，“这最后一项，你一定很有心得。”

　　关重山教训秦雨珊：“时代变了，谁也不会把异性之间的正当交往就说成是交际花应酬全场。一个女人找到什么样的男人做老公，反映出的是她的头脑，思维，心胸，眼光。女人见识太少，才会走弯路，走邪路。所以，和男人吃个饭，交际交际也不算什么。礼尚往来就好，这次他请，下次你请。钱多钱少是另一回事，但平等的思想的交流才有助于你找到正确的目标。”

　　秦雨珊第一次听到这种新鲜的说法，觉得有意思极了。一时口快，感叹道；“怪不得我从前，”她说了这几字，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与眼前这个关重山其时并不熟，连忙把余下的话咽回肚里，遮掩说：“汤好烫。”

　　关重山气得笑起来，问她；“你从前怎么了？你前夫不好吗？你怎么就误入歧途？”

　　秦雨珊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会咬牙切齿，只奇怪这人说话好不长记性，于是好意提醒说：“不是你说的吗？见识太少，就会走弯路，走邪路。”

　　关重山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他的手抖了两抖，刚拿着冰水猛灌数口。就有熟人招呼道：“哟，和嫂子在一起吃饭啊。”

　　关重山大惊，顾不得解释，拖着老芒就往外走。

　　老芒一边走一边压低声嚷嚷：“我说你这人没意思吧。你都把你老婆害成这样了，还装有什么大尾巴狼，摆出一副语重心长教训她的样子。如果真要对她好，你当初就别和我做交易啊。哎，哎，姓关的，别拉我袖子，我就问你，咱们这交易算不算数？”

　　“算，当然算。”
　　老芒似笑非笑回头瞟了一眼一脸茫然无知的秦雨珊，笑道：“算，你还装？”

　　关重山气极败坏解释说：“我这不是没法子吗？你也听见了，也看到了，一脸蠢相。还好人家的女孩。她自己不知道被谁给害了，还想将来害我的女儿。如果我女儿真成了她口中的，那种好人家的女孩被人坑蒙拐骗。我，我就算是转世成仙了也得从云宵殿里逃出来找她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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