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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见雨珊了。秦雨珊,小学老师,身形中等,苗条瘦弱,巴掌大一张脸上嵌着一管悬胆似的鼻,一双秋水似的眼,下巴微尖,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雪白的牙齿。说话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象是在哄小孩子,尾音向上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哎呀,关重,你,你,你。”
其实他的名字叫关重山,关山仟万重,峰峦叠嶂,原本是极好的意境。但为了省力,秦雨珊向来只肯唤他:关重,或是不冷不谈,不亲不热的一声“哎。”
关重也好,哎也罢。他从不曾放在心上。哪怕后来他们俩有了婚书,有了夫妻之实。朝起暮寝,唇齿相依。可是,他把心迹向秦雨珊剖析得明明白白,将过往坦白得清清楚楚。
他,关重山,虽然因为家庭,因为父母的压力,不能迎娶心爱的女人,而又必须要有一桩婚姻。但是,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的心,都只能,且永远只属于严沁。
水滴或许石穿。但关山仟万重,关重山记得他说道:“秦雨珊,此生你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即便如此,你也还想和我结婚?”
那时候他们刚刚才认识才两个月。两个月里,因为工作,因为忙碌,见面不足五次。关母言来语去,俱是对儿子的不满。“重山,雨珊是我的学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前你们也不是没有见过,聊过。她是个好女孩儿,你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份。”
可从前有多远?
关母是幼儿园的园长,关重山与秦雨珊年龄相差足有十岁。所谓的见过,聊过,是在什么环境下?
关重山自嘲,长腿修身的少年,意气风发,曲腰蹲腿弯低身子为身着开裆裤流涕红眼的小女孩抹去嘴角的一颗饭粒?再附赠一句:要好好吃饭喔。
不要跟他说这就是爱情。
他消受不起。
只要有关母期盼中的婚姻就好。
他不欺人,亦不介意人会欺他。婚姻的条件很公平:做真夫妻,因为身患绝症的关母希望能在离世前看见孩子。
关重山对秦雨珊说:“OK,你现在知道我心里有人。如果你还愿意嫁我并生子,我会尽我所有补偿于你。”
车子,房子,还有工资卡。
关重山不过是名公司高管,裕有余,离富一字,尚有若干若干差距。要一妙龄清白女子委身生子,并在关母离世后抽身走人,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嘿,嘿,当自己是第几代啊?
关重山眼神一愣。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天生的精英。他是普通人出身,靠能力一步步走上去的。除了些微的本事,最不缺的就是自知之明。
身份,地位,他没一样能给。车子是十万出头的中档车,房子也不过一百平米,关母说好听点是园长,但也是拿工资吃饭。关父早逝,这个家唯有他们母子。之前还有严沁,可走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成为欢乐的一家人。
关重山点了支烟,秦雨珊坐在对面用手挥了挥,身体往座椅后略缩一缩。
她的眼神,象一只动物,孤勇却胆怯。光芒跃动,有以身噬虎献祭的悲凉,也有期盼,希望,甚至野心。
心理学上把这些爱上坏男人,母性泛滥的女人叫什么来着?
关重山问自己。
当爱情盲目的潮水退去,留在沙滩上的,又是谁的累累伤痕?
裸泳的人是不会被人看见的。
分明已是遗失了心,肝。
却已学会小心隐藏。依旧是衣冠楚楚走在人前,行在人后,毫厘不差。任谁见了,都会喝一声彩。
关重山记得他又问:雨珊,你真的要嫁?
秦雨珊没有迟疑的点头。
路都是自己选的。
钱,权,物,秦雨珊都不在意。甚至关重山从不曾埋在心底深处,而是摆在台面上对她讲的那个人:严沁。她坚信,终有一日,时光与情意会抹平横鬲在她与关重山之间的所有鸿沟,隔阂。他会以完全对等感情回馈给她。
感情路上,不是单凭勇敢就能够走到终点。
胜利的,常常不是勇者,而是忍者。
关重山自始至终,甚至在临终那一刻也坚信:他不曾欺骗过秦雨珊,她是成年人,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不能因为她对于这段婚姻有单方面的,感情上的无尽付出。他就必须得选择回应,或是因为漠视而遭受他人的指责,甚至羞辱。
这不公平!
关重山喊。
没有人听见。
关重山,男,车祸后因伤势过重去世。终年三十四岁。父母均亡,亲戚疏远。其妻秦雨珊,二十四岁。其女关沁,才刚过百日。
关重山的后事是由其生前所在职的公司一手操办。只因坊间无论远亲近友,无人不知关重山是个混帐人,娶妻不过是为了敷衍重病的老母。秦雨珊有孕在身,关重山就已被捉奸在床。
吵闹,分居,甚至要求孕妻堕胎,最后竟生生气死了重病在床的母亲。关母临终前,连儿子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是秦雨珊挺着肚子一手伺候关母上路。
等关重山终于赶到的时候,灵堂,鲜花,哀乐,样样都妥妥的。当着众人的面,秦雨珊臂挽黑纱,哭得泪水一样倒在灵前对在镜框中微笑的关母说:“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关重,照顾他一辈子。”
关重山退后一步怆然问道:“你还要逼我到几时?”
人人都说他该打。
哪怕在他离世后。
关重山的亡灵,徘徊在自己的葬礼上。听那些陌生或是熟悉的人,这般那般的劝慰秦雨珊:
这种抛妻弃女的混蛋,你还为他伤心做什么?早死早超生,他走了,你也就解脱了。打起精神,好好过日子。为沁沁再找个新爸爸。
不止一个人皱眉说:换个名字吧。叫什么沁沁,真晦气。
秦雨珊哭得几欲昏倒,却强自挣扎着说:他始终是沁沁的爸爸,就当是为沁沁留个念想。
念想。他的血脉。
关沁的眼睛黑滴溜圆骨落落的定在灵堂的花枝。
关重山正伏在上头闭目沉思。
亡灵是没有泪的。
如果人会重生,他是否还会抛妻弃女,走上不归路。
关重山曾以为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有解答的命题了。
但上天待他不薄。
他活了。再次重生,并且在梦里,不断的见到秦雨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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