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以外

　　李一文夫妇的葬礼在中午草草办完，没有多耽搁，遗体下午就送去火化了。葬礼来了不少亲朋戚友，可惜小姑家一室一厅的房子根本住不下那么多人，一些住得远的亲戚已经连夜赶回去了，可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剩下部分嫡系亲属在附近宾馆住着，明天还要一起选墓地。
　　晚上，李友太躺在小姑家冰冷窄小的床板上，脑海里一回想起今天爸爸妈妈被推入焚化炉的一幕，他就难受得不能自己，想放声大哭又怕惊动了躺在身边呼呼大睡的表弟。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痛苦无处宣泄，他只好走下床打开窗户用力呼吸，试图用冰冷的空气缓解心口的那阵酸涩与疼痛，直到全身冷得直哆嗦才钻入被窝，转过头看到旁边的表弟没被惊醒才放下心来。

　　在小姑家住了一个多星期，李友太看着小姑忙里忙外，既要操持家务又要照顾他，过年没在家呆几天又要去工厂上班。李友太因为手受伤不但什么忙也帮不上，连洗脸刷牙这种小事也要劳烦小姑，他的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小姑家的环境实在算不上好，一家人蜗居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姑父喜欢抽烟喝酒，屋子里一股呛人的烟酒味道总是消散不去。期间很多同学来看李友太，送钱送衣服送药更是不少，还说开学以后学校要为他募捐。面对同学们的热情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姑父就一股脑全替他收下了。李友太送走同学以后，姑父朝他撇了撇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家又不是开善堂的，人家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现在吃饭喝水用电哪一样不要钱啊？”李友太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李友太的手开始复原，拆开绷带，手上的水泡已经干瘪下去，于是帮着小姑做家务，负责每天一日三餐。
　　小姑看在眼里很是无奈。阿太是她看着长大的，于情于理都做不到丢下他不管，可是多个人多张嘴，如果收留阿太的话，自己的经济条件势必捉襟见肘。想到葬礼上，亲戚们一个个摸着阿太的头，直说这孩子可怜，一提到收留的问题就不开口了，要么说自己家条件差，要么说没时间，其实真要论起来这些人的家境个个都比她好。思来想去，小姑不知如何是好，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元宵节的前一天李友太的大伯李一国来了，小姑特意跟厂里请了一天假来招待他。李一国身着质量上乘的大衣，他高大的身材与众不同的气势都和这狭小的房间格格不入。正是晚上准备开饭的时候，李友太忙着摆碗筷，看到他叫了一声：“大伯，你来啦。”
　　“阿太，手好些了吗？”李一国走近李友太，拉起他的手检查：“你这手还是没好利索，快别做了。”
　　李一国瞪了眼坐在一旁的姑父，姑父戴着耳机哼着歌抽着烟，回头才发现李一国，姑父眼神闪了几下，随即朝李一国点头哈腰的打招呼，满脸堆笑倒茶递烟。李一国只冷冷扫他一眼，就径直去厨房找小姑了。
　　不一会开饭了，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小小桌板容纳下十余个菜。小姑解下围裙，笑容满面的对李一国说：“没什么好菜，招待不周。”
　　李一国摆摆手笑道：“小妹，你太客气了，弄这么多菜，桌子都摆不下了。”一桌子菜有鸡有鱼很是丰盛，看得出来这顿饭颇费了心思。
　　李友太给每个人盛好饭，端给李一国的时候，李一国对他赞许的点点头，转头对小姑说：“阿太这孩子是个懂事的，我刚进来就看到他做这做那，他的手还没好全吧。”
　　“是啊，这段时间多亏他了。手上刚拆绷带就帮忙做家务，三餐都麻烦他的，有阿太在确实轻松一些。”小姑无奈的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每天忙得要死要活，不挣钱怎么办啊。”
　　李一国蹬了眼只顾扒饭的姑父，随后偏过头对小姑的儿子说：“小江，你平常没事的时候也帮你妈妈分担一些，你阿太表哥也只比你大两岁，你要……”
　　“大哥，你怎么又说到他身上了。”小姑笑笑：“小江这孩子是贪玩了点，不过还是很孝顺的。”
　　李一国知道她一向溺爱孩子，只哂然一笑：“好，那说正事吧。”看向李友太：“阿太，愿不愿意到大伯家住？”
　　虽然是在征求意见，但李友太听得出李一国此行想必就是为接他而来，他微微怔愣：“去大伯家住？”
　　小姑忙接话：“阿太，这是好事啊。说实话，小姑这里房子又小，环境也不好，你住在这儿还要麻烦你做这做那的，小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你大伯家条件要好得多，尤其住的地方大，哪像我们这里转个身也要担心撞到桌子上，也不是小姑不愿意留你，实在是没有办法。”
　　小姑连珠炮的讲完后直直看着李友太，等他反应。过了片刻也没见李友太出声，又说：“其实你想继续住在小姑这里也行，只是……”
　　“什么时候走？”李友太突然问。
　　李一国对李友太说：“明天，明天元宵节就在大伯家过，好吗？”
　　“这么快……”李友太拿着筷子的手停了一下。他当然知道小姑的为难之处，也不愿给她增加负担，大伯和小姑都是关心他的亲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是他们拉了自己一把，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明天就要离开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生活，这太突然了，李友太只觉得六神无主。转念又想，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连家也没了，去哪里不都一样吗？大伯肯收留自己，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他已经感激不尽。
　　小姑劝道：“你大伯这是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接你的，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时间，况且你早去也可以早点融入那边的生活，去大城市见识见识不好吗？”
　　李友太点点头：“一切全听大伯和小姑做主。”
　　李一国微笑：“好孩子。”
　　小姑忙拿出酒来：“大哥，特地给你准备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李一国笑道：“准备酒干什么？我一会还要开车。”
　　“你不是说明天走吗？”
　　“是明天，不过我准备晚上带阿太去宾馆住，明天就直接出发了。住在这里还要麻烦你另外铺张床，那多麻烦。”
　　小姑想想也是，不再多言，看了眼大哥李一国，对自己的家境如此也只有一声叹息，虽然是吃着饭菜，思绪已不知飘向何方。
　　回想当年，李一国去大城市打拼，在那边娶妻生子，后来还与人合伙开了间小公司，事业顺风顺水，如今算是家族中发展得最好的。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肩担起家计穷得叮当响的大哥，不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谈吐气质都比他们这镇上的人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几天前，李一国打电话来问李友太在这边的情况，她忍不住向李一国倾诉了自己的处境。所幸李一国得知情况后马上提出把阿太接到自己家住，在电话的那头的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放松的同时却是无可奈何。

　　夜幕下，河对岸的驿远镇灯火阑珊，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别有一番情致，李友太站在宾馆窗前看得出神，他这时想到一句话：
　　暮色_降临
　　一盏盏灯光亮起
　　有没有一盏
　　是为你点亮
　　只可惜属于自己的那盏已经不存在了……
　　肩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李友太回头。
　　“大伯？”
　　“怎么一直在发呆？”
　　李友太摇头：“没什么。
　　李一国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我知道你还在想你父母的事，大伯和你一样难过，我们都要学着慢慢接受。”李一国的手抚上他的头：“而且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千万不要抱什么顾虑，安心和我们一起生活，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李友太心中感动，像冷寂的冬日有暖流涤荡过心田，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嗯，谢谢您。”
　　“傻孩子，一家人还说什么谢谢，以后别跟我这么见外了。”李一国拍拍他的肩：“不早了，去睡吧，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好。”李友太目送李一国走出房间，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一转眼，爸爸妈妈已经离开他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里，李友太熬过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春节，也深深体会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没有责怪那些推脱着不肯收留他的亲戚，毕竟谁也预料不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别人也没有照顾他的义务。只是当他陷入巨大困境的时候，一点小小的帮助都能让他铭记于心，李一国亲自来接他，对他伸出的手，温暖的安慰都让他无法不感动。他想，以后自己有能力的话一定要好好报答大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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