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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至白首
―――第一节―――
这里一片繁华,却是开在黑夜里。
容儿静静靠坐在屋子一角,身上的衣衫凌乱,更有甚者,有些地方都撕裂脱线,明显是人为的,可容儿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尽量把自己缩小,纷乱的头发遮住脸庞,眼睛失了神采,木然的看着前方。
这屋子四周高高的土墙,破落的房顶,除了一个仅容大猫通过的天窗,就只有一扇门,门从外头反锁,豆大的灯火是这屋子唯一的光明来源。
屋里散落着十来个与容儿一样的女子,低低的饮泣声传在空中,除此之外,四处静谧,容儿很害怕,这里或许也是她的终点,自她被卖那日起,已有两旬光景,多少的期待都落了空,她的武艺师傅和那个温柔浅笑的男子,谁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容儿会武艺,虽然只是三脚猫,但人贩子们谁都不知道,她一路隐藏的很好,现在到了终点,她不想把自己淹灭在绝望里,不知道凭着那点武艺能不能逃脱。
屋外喧声震天,豪迈粗狂竞相叫价的声音,像野兽一样的起哄嚎叫,仿佛几千人在沙场开战,那么惊心动魄,容儿她们的同伴就陆续从这门里出去,淹没在那喧声里。
屋里的女人一个个减少,轮到容儿时,她没有扭动着身躯试图从那魁梧男人手中挣脱,甚至冷静的安然的随着他一起出去,他们是人贩子,进行的是人口买卖的生意,这里是边境少数民族,民风彪悍,多少比那人贩子更魁梧的男子存了钱只为买一个中原女子为妻。
容儿不愿自己毁在这儿,她还想回去,再见一次那男人温柔的笑,再问他一句:你有没有爱过我?所以她只是在求一个逃走的机会,关在屋子里不可能,她只能出去之后再做打算。
竞价还在继续,最后胜出的是一个虬髯大汉,整齐的右衽裘袍,显示他的家境还算不错,只是满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大半面容,加上高大的身躯,一眼瞧去让人生畏。
裘袍男子一步步走过来,容儿在等待着机会,人贩子放开她,而那裘袍男子还没有接住她那一瞬的机会,她稍有武功底子,而他们没有防备,或许就那一击之力,然后她再迅速逃走,也许能有一线之机。
裘袍男子向她伸出了手,容儿看着那只手离自己越来越近,人贩子终于放开了钳制她的胳膊,就在这一刻,容儿矮身躲过裘袍男子的手,迅速横跨一步离开那两人之间,抬腿踹向裘袍男子小腿。
一击之后立即逃跑,只是容儿还未跑出台子范围,就觉得肩颈一痛,踉跄一下跌倒在地,随后鞭子的凌空声已到她面前,容儿紧紧闭上了眼,逃跑失败,无力挣扎。
容儿想法很好,只是显然低估了裘袍男子的身手,容儿矮身之际,他就察觉了容儿动机,容儿横跨一步踹向他的腿,他本可以躲开,却因为怕容儿踩空哐倒而硬是没躲,容儿向一侧逃跑,他反射性的挥手拍向容儿颈项,却把力气卸至只有平时的两成,鞭子凌空而来,他横身挡在容儿前面。
边境男子虽然彪悍,却个个爷们,尤其护着自己的女人,绝不允许她在眼前受一点伤。
鞭子没有落在容儿身上,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容儿睁开眼,迎接她的是裘袍男子雄壮的胸膛,以及头顶上传来闷闷的声音:“这个女人我已经买了,从今以后是我的人,你们谁也不准动她。”
―――第二节―――
容儿昏昏睡睡,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雨朦胧的小镇,青砖红瓦的重重庭院,曲曲折折的走廊,古仆小巧的垂花门,青石铺地的小巷,教授她和小姐武艺的师傅,还有那个在尽头等待的身影。
在这梦一般的场景中,该有的人物都站在他们应有的位置,从接容儿进府的妈妈,一同长大的院子里的姐妹,她陪伴了十几年的小姐,相处时间最长教授武艺的师傅,到那个尽头逆着光看不清脸庞的男子。
这里面的人,每个都让容儿印象深刻,熟悉的好似整日处在一起,尤其是那个看不清脸庞的男子,不管如何,容儿总觉得他的笑是最温暖的,像冬日阳光,轻柔却又不炽烈。
容儿四岁被卖进蒋府,进了蒋家大小姐的院子,一待就是十几年,从稚龄垂髻到青葱豆蔻,身份也由小小的粗使丫环变成贴身大丫环,虽不敢说自己服侍最周到,但无疑也算最得主家欢心的。
大小姐学习女红刺绣,琴棋书画,认字读书,容儿陪侍在侧,时时的捉刀帮忙,让容儿与大小姐感情更深,大小姐性子绵软,容儿机灵智慧,说句越矩的话,容儿是把大小姐当成自己的姐姐来护,只是她身份低微,这话也只能放在心里。
蒋老爷请了个年轻俊秀的武艺师傅,他来的那天,让大小姐看呆了眼,一双斜飞入鬓的桃花眼,一袭纤尘不染的长白衣,碧玉翠簪绾发,身姿挺拔,风流倜傥,让人观之真是赏心悦目,那武艺师傅一个眼风扫来,大小姐就羞红了脸低下头。
容儿与大小姐一起练习武艺,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武艺上,很快就小有所成,因为她明白蒋老爷的意思,说是让她和大小姐一起练武,其实练的只有她,这样才能在大小姐遇到危险时挺身而上。
只是那武艺师傅如此风流人物,却配上了一副严肃谨慎的性子,对于大小姐爱慕的目光,他若有所觉的回避,避无可避就干脆视而不见,他常常夸奖容儿,因为容儿在他课上最是努力,因此还惹的大小姐对容儿多了几丝恼怒之情,在武艺师傅心里,他只是来教授武艺的,谁的爱慕与他无关,学得好就该夸奖,没有地位之分。
大小姐的未婚夫婿,是同个镇上另一大户陈家的公子,按照大小姐对容儿的培养,将来大小姐嫁过去,容儿是要被收房的,容儿对此倒有几分窃喜。
容儿见过那陈家公子,总是温柔的笑着,虽没有武艺师傅长的那么好,却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身世又好,自养成了一身的气度,一举手一投足都优雅如云,行动之间,真的能让人眼球随着他跑,容儿就这样,每次陈公子一来,她的眼风不自觉就跟着陈公子转。
陈公子对容儿温柔的笑,在大小姐不在的时候对她讲起他身边的趣事,跟她谈起他偶得的一句好诗词,还会问她的生活起居习惯不习惯,迷人的笑眩惑了容儿的眼和心,使容儿眼里心里都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大小姐越来越痴迷于武艺师傅,那直白的目光让容儿心惊,容儿清楚,大小姐和武艺师傅是没可能的,大小姐自小定亲于陈公子,中原礼教甚重,别说退亲,就是晚嫁亦会遭人诟病,大小姐的这番心事注定无果。
容儿最终不忍心,把大小姐的事告诉了陈公子,陈公子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只是这次多了些东西,容儿看不懂,陈公子安慰容儿,说不要容儿担心,说这事他会解决的。
只是容儿万万也没想到,陈公子说的解决是大小姐被退了亲,理由是不守妇道,私相授受,容儿被抓了出来,夫人说要打死她,大小姐给她求情,说:远远的卖了吧。
她被人伢子带走那天,她又见到了武艺师傅和陈公子。
武艺师傅摸摸她的头说:“傻,真傻,换了地方好好生活吧。”
陈公子还是那样温柔的笑,“不论你在哪里,只要你安好便好……”只是那笑容第一次让容儿感觉到了寒冷。
容儿一路颠簸到了黑市,也渐渐冷了心,没有人再追查她的下落,她只是蒋府里一个微不足道的丫环,只是午夜梦回,她却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也想找到那个笑的温柔的男子问个清楚。
既然你说我安好便好,那我便安好的回到你面前,记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第三节―――
这里是靠近横断山区的一个小部落,依山傍水,风景独秀,再往西是茫茫草原,因为耕地稀少,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部落里的人家也多以为养牲畜为主,又因为背靠大山,部落里的汉子养的壮实,成群结队去山里打猎,也是增加家里收入的一个主要途径。
容儿被带到部落里,买她的男子叫扎克伊,家里有母亲和三个弟弟,因为劳动力充足,生活过的不错,扎克伊因为是家里老大,发号施令惯了,身上不自觉就带有一股说一不二的霸道劲。
容儿跟在他的身后,一身水红的绣花衣裳已染上了脏污,个子娇小,脸容白净,虽挺直了背脊,但站在壮硕扎克伊身后,依旧让人觉得娇弱无依。
扎克伊的家人在打量容儿,容儿也同时在观察着他的家人,更让容儿惊奇的,是扎克伊的母亲,她的母亲比起这里本地女人要娇小许多,身姿虽早已不是少女形态,但仍能看出年轻时的风流姿态,秀丽的脸宠染上了风霜,却仍能看出那眉清目秀的模样,总之,浑身上下透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蕴。
容儿惊疑不定,颤声问道:“您也是从江南来的?”
扎克伊母亲微微一笑,“怎么,很惊讶吗?”然后上下打量一眼容儿穿着,轻叹口气接着说道:“孩子,我们有缘,我的儿子虽然不算是部落里最好的,可我却能保证是最疼人的,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谁的选择才是正确的,慢慢的你就会懂了。”
容儿不懂扎克伊母亲的意思,但至少听得出来扎克伊的母亲是在劝她,可是在容儿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说过,不管她在哪,只要她安好便好,容儿蒙受此难无奈离开,有许多事情还未明了,所以容儿打定主意一定要回去,不管之前要受怎样的磨难,都要回去。
晚上第一次同床,容儿战战兢兢,扎克伊却大方的拢住容儿身子,强迫她贴在自己怀里,靠近她的耳朵悄声说:“不要再想着逃跑,没有别人带领,你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这里方圆几百里都荒无人烟,往西是茫茫草原,往南往东都是大山,北面过了大河就是林子,凭你一个小女子,根本没有可能走出去,乖乖的跟着我,我会给你一个月时间适应。”
容儿僵硬的靠在扎克伊怀里,她相信扎克伊,这样的汉子不屑于骗人,她确实没有能力自己走出去,而要依靠别人,可是她的逃跑计划呢?那机会还能那么容易找到吗?
“那我要做些什么?”容儿睡不着,怯怯的问扎克伊,两人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经验,容儿相信扎克伊会给她时间适应,不知为何,就是相信。
扎克伊睁开眼睛,在容儿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微笑,“明天一早,起来跟我一起去给阿母敬茶,随后听阿母吩咐,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就好,之后的时间,你自己支配,对了…你都会做些什么?”
容儿努力想自己都会些什么,女红刺绣,洗衣做饭,这些女人的活计当然都不在话下,琴棋书画只会皮毛,到是字还认得些许,还有最后一项就是防身武艺,可是这些她都能说吗?
容儿保守的说道:“会的不多,你不要嫌弃,女红针线、打理庭院、洗衣做饭,这些都难不倒我……”
“那就好,明日你就先拣着我柜子里那些坏的衣服给补补,还有,你怎会那些简单的拳脚,谁教的?”
容儿沉默一瞬,“没谁,不过是看着以前那院里的侍卫练习时偷学的两招。”
扎克伊明显感觉到了容儿那一瞬间的僵硬,却没有再追问,过去的就是过去了,他只要确定容儿以后会跟他好好生活就好。
―――第四节―――
容儿就这样在这里安顿下来,白天跟着扎克伊母亲做些活,剩下的时间就缝缝补补,晚上扎克伊回来,两人还是睡在一起,照扎克伊的话说,就是适应彼此。
一个月后,两人圆了房,至此以后,扎克伊对待容儿更是上心,穿戴衣着,事无巨细皆不过他人之手,小意讨好,深闺房里两人调笑众多,渐渐的,竞渐至情浓。
容儿享受扎克伊的温情,却也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计划,她还是在等着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一直没出现,扎克伊虽然事事都顺着容儿,但容儿并不敢拿这件事去挑战扎克伊的底线,因为她是外来的,扎克伊心里始终对她有所防备。
容儿喜欢这里山上的一种红果子,那果子姆指盖大小,熟透了后是艳艳的红色,酸中带甜,很像中原的梅子,只是比梅子略小一些,扎克伊上山的时候,常常会摘来许多,让容儿放着当零食吃。
容儿闲极无聊,就会跟扎克伊说起中原各种吃食,当然也包括蒋府里酿的梅子,可是除了吃的,容儿却也很少提到其它,扎克伊知道她在想家,却呐呐不能成言,从见到容儿第一眼起,他就喜欢上了她,所以又怎么能安心放她走呢!
后来,容儿怀了身孕,越发的嘴馋起来,山上的小红果已不能满足她的口腹之欲,整日满脑子里都是那一碟碟的酸甜酿梅子,身子正难受之际,扎克伊从外头给她带回来一包酸梅,酸酸甜甜解了容儿之急,扎克伊没有注意,容儿却又皱起了眉头。
酸梅是中原之物,这里山上根本没有,扎克伊带回来这一包从哪儿来?这东西必是从外头带回来的,那就说明这里并不是与外界不通人烟的。
容儿动心了,她还记着那人欠她的一个解释,听不到那解释,她不能安心,可是她现在怀了身孕,而且时日尚短,她能够不顾自己的身子强硬前往吗?容儿又想到了扎克伊往日温情,这个男人,她舍得吗?
容儿悄悄打听,后来证明这里确然四周方圆杳无人烟,但部落里尚不能自给自足,有些生活必需品,需要用部落里剩余物资去换,所以每年都会出一队人马带上部落里的东西出山,而这每年一次的出山,就是容儿的机会。
扎克伊很快察觉到了容儿的不对劲,容儿在躲闪他的目光,还会不自觉的回避他的碰触,可是他们这些日子日渐融洽,又没吵架,怎么会这样呢?他喜欢容儿,容儿端坐在他屋里给他缝补衣裳,容儿端了热热的江南小食让他垫肚子,容儿笑吟吟的给他夹菜,容儿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扎克伊去找了母亲,母亲也是江南女子,或许会了解容儿的想法。
当天吃过晚饭,扎克伊带着容儿回了房间,不容反抗的把容儿抱坐在怀里,扎克伊圈紧容儿臂膀,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最近怎么了,但是我可以保证我的心情一直没变,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陪你去完成,现在,就让我消除你最后一点疑虑……”
扎克伊拿出下午翻出来的容儿的身契,当着她的面撕成碎片,扬手甩了出去。
容儿看着自己的身契变成纸片飘洒下来,那些纸片打碎了她心里最后一点坚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逃跑的问题在碰到她肚子里的孩子时,她会犹豫,因为她早已喜欢上了扎克伊,所以她爱护他们的孩子,甚至比回去要那一个解释更为重要。
只是以前的事情横在容儿心里,像一根毒刺,拔了痛,不拔更痛,容儿还是决定要回去,不过不是现在,而是生了孩子之后,既然爱了,那就带着一颗纯净的心去爱,拔了那根毒刺,以一颗纯净的心去爱扎克伊。
容儿放下心结,舒展了眉头,赖在扎克伊怀里的身子也放松下来,弱弱的依在他的胸膛前问他:“记着你说的,我也不会忘记。”那里她必会回去一趟,不过可能不再是自己,而是跟扎克伊一起。
扎克伊看着容儿重新舒展了笑面,也放下心来,他又想起了下午与母亲的谈话。
“扎克伊,你说觉得容儿怀孕之后似乎更不快乐,可曾觉得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了解她这样的女子,最害怕的不是之前遇到如何糟心的事,不是碰到怎样的男人,之前的不安稳,只会让更她求得以后的安稳,她害怕欺骗,害怕她的男人对她不信任,如果还想留住她,就给她足够的信任,让她自己选择吧!”
扎克伊回顾了之前许多事,想通了其中关节,他决定听从母亲的建议,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容儿,只是他坏坏的留了个心眼,你如果要走可以,但一定要由我陪着,容儿是他想要留住的人,以后的每一天,不管在哪,都由他陪着。
―――第五节―――
一年半后,容儿的孩子也能撒手到处跑了,容儿把儿子拖负给扎克伊的母亲,与扎克伊一起踏上了去中原的路。
回到了久违的小镇,容儿发现她没有她想像中那么激动,就像一个客居的人偶尔回到这个不常待的地方,她细细打听了蒋家大小姐,打听了陈家公子。
蒋家大小姐嫁去了别的地方,听说夫家家境一般,算是低嫁,至出嫁之日起,除了三朝回门,一直还未回来过,武艺师傅也出了蒋家,就在镇上开设了一家小武馆,陈家公子娶了镇上另一大家的小姐,还纳了两房娇妾,现在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的有滋有味。
容儿忽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再次听到这些名字,根本不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丝痕迹,就像当时武艺师傅说的,换个地方,好好生活吧,她已经能在扎克伊那里好好的生活了,再回看以前,全皆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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