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歧双

　　掌灯时分，有下人从外面进来伺候点上烛，书案前的人愣了愣：“小衫，可有什么情况来报？”

　　被唤作小衫的女孩，低头俯首答道，“大人派出去的人已经收到王爷的答复，昨夜西疆大营的宁都尉带了几百军士过来，只是都是贫民百姓，宁都尉说不能暴力镇压，还要缓解他们灾情才是要务，他已上报了王爷，赈灾的粮食也会迅速调来，大人放心，只要有了足够的粮食，灾民就不会强涌入城里了。”

　　“好，好，好。”书案前的人挥挥手，“帮我更衣。”

　　“这么晚了，大人要去哪里？”

　　“宁都尉可在城中？”

　　“在，都尉宿在鸿云客栈。可是大人你已经三天没休息了，局势已经暂时稳定，大人明天再见宁都尉也不迟。”

　　见面前的小丫头只是站着劝阻，没有什么动作，秦敛不禁呵斥，“我什么时候要听你的吩咐了？”

　　“是夫人，夫人担心大人再不休息会累坏身体。”小丫头毕竟年纪还小，被秦敛一声喝问吓得慌忙跪倒在地。

　　看着地上的人，秦敛没有说话，自己随便披了衣服就走出门去。

　　此人正是新任青州牧，青州城为大燕著名的繁华都市之一，适逢升平盛世，又常年风调雨顺，什么田租国赋，什么徭役捐税，对于青州的百姓来说也只是小软刀子，慢慢的割得他们早已不觉得疼了，各安其业，也算是一方太平。

　　可是没料到今年的年景就差到令方圆近百里的农田几乎颗粒无收，本来靠着往年的积蓄，也不是说就不能挺过这个荒年，可是偏偏赶上西疆大营的扩军，贤王爷镇守西疆，筹集军粮的事又正好赶于年前进行了，若是每户百姓只是按照国家规定交纳一定的粮食也就算了，偏偏王爷为了多募些粮食，对额外的征粮采取了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钱来收购，这样一来，好多村民便将家存的旧粮一并交了得写补银，仅留下小部分粮食过渡到下个收成时节，没想到，今年竟出了百年不遇的蝗灾。

　　青州城外的村民都拥挤入城里，疯狂购买粮食，可是，城里的粮商为谋取暴利趁机翻倍地提高了粮价，一时间引起饥民哄抢粮店，砸闹官仓的事情来。秦敛只靠城中的官役根本稳定不了局势，抓了囤积居奇的粮商，开了官仓放粮，好不容易暂时满足了灾民的需求，谁知更远一些的村民也闻讯赶来，拥挤进这青州城。

　　城中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发放，大批的灾民入城得不到粮食只能再次引发抢砸之事，秦敛无奈，封了城门，上报灾情，期望得到赈灾的粮食和军队援助。可是京城太远，上报的部下即使快马加鞭要不了七八日也根本回不来，等到朝廷批准再转调赈灾之粮，实在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好在距青州最近的便是贤王爷所驻的石磻城，西疆大军驻地也不远，秦敛上报朝廷的同时，亦派往石磻城求援的人，没想到两日里便得到了王爷的答复，也快马调来了数百西疆战士。

　　鸿云客栈里，宁远正与谢谨商议着灾情。

　　“都尉，秦大人来了。”门口的小将叩门。

　　“快请秦大人进来。”宁远吩咐，站起身。

　　“秦大人。”

　　“宁都尉。”

　　两方简单称呼一下便相对坐了，秦敛看着一旁的谢谨，“这位小将是？”

　　“哦，这是我们骁骑营的谢谨。”

　　“秦大人有礼。”谢谨连忙上前行礼。

　　秦敛点头，“多谢这次有宁都尉领兵前来，不然这城里真要乱了套了。”

　　“秦大人，灾民总被拒入城中，又得不到充饥之粮，不饿死就要反抗，不敢欺瞒秦大人，王爷虽答应了调粮，可是去年所征之粮多半已与北部草原部落换了良马，所以赈灾之粮也只能与邻近的几个州县借取。”宁远沉声说了心中所虑。

　　“这-----”秦敛皱起眉，“前两日官粮都放光了，我正派底下的人去城中殷实的大户之家求购一些米粮来，可惜得之甚少，每日里只能熬些稀粥到城外发放，也是僧多粥少，远远不够啊。”

　　“大人，我今早从城外进城，那些灾民越聚越多了，好多还是年幼的婴孩与病弱的老人，没有粮食，他们很快就会倒下的。”谢谨在一旁听着也是心急不已，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让我去邻近州县催借赈灾的米粮去吧，总在这里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不行，早上进城的时候你都看见了城外的情景，这个时候你不能出城，还是我去，你在这里带兵和秦大人坚守两日，等我借到粮食马上回来。”

　　谢谨知道说不过宁远，只好乖乖在城中等着。又过了两日，城里已经没有稀粥可以再拿出城去发放了，依然没有宁远回来的消息，谢谨呆不住，跑上城楼去看城外的饥民。

　　城下的饥民经过两日的煎熬，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初要强入城内的力气，他们一个个恹恹无力的或靠或躺在地上，三五成群拉家带口的，可能还在逃荒的时候带着一点粮食，但也是吃了这顿，下顿就不知道哪里有了，还有不少姑娘带着老父、母亲携着奶娃的灾民，吃不到东西，大人面如菜色，小孩子哇哇直哭。谢谨看了心里难受，不知道宁远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大人，求求你，开开城门吧，救救我娘，我娘快死了。”

　　“大人，开开门吧。”

　　城下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正冲着城楼上的将士大声请求着，谢谨转身看城上的士兵丝毫没有反应，气愤的冲过去，“孩子在下面喊，你没听到么！？他娘都要死了，你快打开城门，让他进来！”

　　“州牧有令，不能开门，一开饥民就都涌进来了。”将士看着谢谨，知道面前的人不是西疆营中的普通兵将，不敢反驳，只是客气的回话。

　　谢谨知道这话没错，没有办法，匆匆下了城楼，从客栈中包了一些干粮急急返回城上，本想将包袱就那么扔下去，可是看着城下小男孩瘦弱的身子，就是扔下去，他也抢不到吧，深吸了一口气，谢谨望望几丈高的城墙，“放梯子，让我下去。”

　　“不可，都尉说了，不能放人出城。”

　　谢谨急得眼睛发红，“我要下去，立刻把梯子放下，我一个人下去！”

　　守城的将士还是不肯动，谢谨没有办法，一手抽出对方腰间挂着的剑就搭上了他的脖子，“听到没有！放梯子！”

　　被胁迫的将士无奈，只好伸手示意一旁的同伴去拿来梯子。

　　只见三丈的城墙上一个矫捷的身影借着垂下的软梯子，几个跳跃就稳稳的立在了城下，城上的人往下看看，慌忙收了梯子。

　　一旁的灾民看到从天而降的谢谨，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到了他手中的包裹之上，一个胆大的站起身来走向谢谨，更刺激了其它的饥民，没想到一下子十来个饥民都聚拢过来。

　　“你们别动，我把这些东西分给你们。”战场上再多的敌人都没怕过，这时候却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们的眼神仿佛要将谢谨这个大活人都吞下去。

　　谢谨匆忙解开包裹，从里面摸出两块大饼，便将剩下的用力抛向聚拢过来的其中一人，引得其他几人都转向那个饥民。

　　趁着这个时候，谢谨转身跑向小男孩的方向，将手里的大饼塞到他手中。小男孩顾不上道谢就奔向躺在不远处的一个衣衫破旧的妇人。

　　“娘，我们有吃的了，你快睁睁眼，把饼吃了，娘！”男孩跪坐在地上，把母亲的上身扶靠在自己怀中。

　　闭眼的妇人听到儿子的呼喊，睁开眼睛，看到递到自己嘴边的饼，张了张嘴，“好孩子，你吃吧，我吃不了了。。。”

　　“娘，我不饿，你先吃，有两块呢，你吃完我再吃，娘，快吃，啊。”

　　妇人伸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却无力抬起，男孩急忙用手拉着母亲的手，这才惊觉，“娘，你的手臂上怎么起了这么多红疹。”

　　糟了。一直站立在一旁的谢谨心中突然有些不安，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大婶肯定不是饿的，她像是得了什么病才会这样，我回城取些药材，你先把这饼吃了，照顾好你娘。”

　　小男孩听见这话，才抬起头，愣愣着瞅着谢谨，直呆呆几秒才晃过神来，“这位哥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娘！”

　　谢谨看着小孩，本来就单薄的他因为这两日照顾母亲更是面黄肌瘦了，“你把东西吃了，我就找药救你娘！”

　　“好，我吃，我吃。”小男孩抓着手中的大饼便吃了起来，狼吞虎咽的样子让谢谨想起当年为了一个馒头荒唐投军的自己，那双恳切的眼望得谢谨好不忍，赶忙转过身回城，在城下喊了守城的人将软梯降到两丈高的地方，飞身一跃，蹬着软梯攀上了城墙，看得墙下想要趁机一同入城的灾民惊诧的瞪圆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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