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未央

　　（七）
　　二十岁以前的颜馨，生命里除了父母，就属他和蔚蓝占据了最多的时间。在他面前，她总是保持着当年那个好动的小女孩般的性格。她想，他一直都是不了解她的，就像她也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一样。
　　后来，她去了南方沿海的一个小城市。
　　那是个阳光充裕，泛着淡淡海水气息的地方。虽然不大，却仍然有着密集的人潮。空气因着海水的滋润，在每天的清晨都夹杂着微微水光。高楼之间的天空显得那般寂静而辽远，纯粹的蓝缀着点点白色，在人群的上空寂寞的飘荡。而一到晚上，整个小城散发着温暖柔和的气味，人们之间交心的来往，最朴实平凡的生活却给人一种很真实的感觉。
　　她是喜欢这个地方的。
　　在这里，她有着新的生活新的朋友，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她抬起头仰望天空的时候总爱说，这里没有他，也没有蔚蓝，更不见当年的颜馨。
　　她曾对江晨说，她也许并不清楚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男友，但她希望他能是最合适她的人。能包容的她的小缺点，会在寒冷的夜晚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她判断那个男子是否合适她，也许是一瞬间，也有可能是一辈子。
　　江晨静静看着那个带着一身落寞的女子，她只是靠着栏杆望着远方的天空，而她们头顶上方的云层却以千奇百状的姿态大片蔓延过整个城市，她想，颜馨并未刻意寻求着什么，她只是一直一个人，看起来是那样的寂寞。
　　颜馨回过神时，江晨依然静静立在她身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罪人一般，将那样一个活泼好动的女孩竟然也变得和她一样冷淡。她向江晨招招手，转身下了天台。
　　太阳悄悄的落下山头，她突然想起那次的出差，飞机从海洋上飞过时，身边的浮云像是可以触碰般。不同此时的是，那时刚好是晨曦，海天交接的地方已经渐渐升起一轮红日，柔和透彻的红渲染了朵朵夜空遗留下的云朵，染出一片又一片的光泽。低头细看，还能找到几个圆圆的小黑点，许是海鸟吧。
　　飞机着陆前，她的镜头缓缓摇过窗口。
　　那些形状怪异的流云在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海面上如行人般有序的缓缓浮动。她透过相机看着这一幕幕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只觉心里某个角落空落落的。湛蓝的海面伴着偶尔掠过的几只飞鸟斜斜的冲入视野，她只觉得那透彻碧蓝的海水如同玻璃般脆弱而遥远。而远处越来越近的海天交际处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升起阵阵薄雾。她触碰着冰冷的窗户，丝丝凉意透过指尖渗入心底。她又开始胡思乱想，直到空姐甜美柔和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传来，她才猛地惊醒，理了理睡乱的发梢，拎着行李下了飞机。
　　出口处来接机的人很多，她故作镇定的把自己掩埋在人群之中，周遭的人有人欢笑有人言谈，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一条看似短暂却漫无边际的不归路。机场外的阳光开始变得刺眼，天空偶尔飘过一丝单薄的云，窒闷的炎热从头顶蔓延开来，穿过身体最终缓缓流入脚底。
　　双脚着陆后她才发现原来她已经开始想念海面上的那些怪异的浮云，那些低低的，蓬松的宛若布偶里塞着的棉花般柔软的云朵。她总觉得，那样软软的云团里似乎可以包含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也许有她的，也许有他的，也许有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爱仰望天空浮想的人的。云团不会泄露你的秘密，她是这么想的。尽管它们常常融合在一起，交换着彼此获得的那些小秘密。它们不像周围的那些人，打着刺眼的聚光灯将你笼罩在所谓的光芒之下，却一味的追寻着他们自己所需要的结果。它们也不像身边的有些人，摆出所谓的关怀问她“你好像有心事呢，怎么了，不开心吗？那能不能跟我说说呢？”。她并不善于交际，也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每每遇到也只是一个人躲在某个角落缩成一团或是傻愣愣的发呆，然后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她想，也许是自己太敏感。
　　她也想过试着多与人交流，也尝试着把自己拉扯出那个黑暗的小圈子企图走到阳光下。只是到最后往往弄的自己被灼伤，而所设想的结局却与现实有着如此大的偏差。
　　颜馨还记得，那次临时换人的出差很匆忙天也很热，她急急忙忙来到宾馆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就连睡衣都忘了带。她对自己说，颜馨，你还是这样毛毛躁躁，这一点一直都没变。
　　之后公式化的见面，采访和记录她一直都做的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慌乱。对她来讲，工作和学习的时候永远都是那样认真，一丝不苟。因此也深得公司上层和同事的喜爱。
　　回来以后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在晚上下班时独自去一家日本料理店吃饭。从公司走到那家店有三十几分钟的脚程，她却乐得其所，并不打车。她一直都是喜欢那些关于日本料理或是文化的，也许是和她大学时期学的专业有关吧。
　　晚上七八点左右的店里灯光明亮，不时传来烤鱼的滋滋声。穿着白衬衣的男生像是在店里的打工学生，端着盘子穿梭在桌子的行间里。大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正浓的街道，车流和人流混杂在一起，随着微微有些闪烁的街灯漾在人的眼眸深处。
　　店里有蓬松冒着热气的卷着海苔的米饭，生鱼片，沙拉，味增汤和乌冬面。还有个小孩子拿着勺子笨拙的吃着梅子茶冻，那样子可爱的有些滑稽。身边是孩子的母亲，正手把手喂着另一个看起来年纪更小的女孩吃蛋羹，其乐融融的样子看的她好是羡慕。她一直是懒得动手自己做晚饭吃的，对她而言，在一家舒适干净的店里吃一顿自己喜欢的晚餐远比自己做饭然后还要收拾碗筷要来的快乐的多。
　　她搅动着手里的面汤，觉得自己就是在为懒找借口。
　　对面静静坐着一对男女。从她的角度看不清男子的表情，女子的神情却能清楚的尽收眼底。她一直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给她感觉像是闹别扭的情侣。女子流下的泪突然间让她的心一阵刺痛，她有些讶然，那样一闪而过的痛楚像是之前曾经很清晰的感受过。曾经以为已经很久远的事就那样铺在眼前，她听见自己泪水流下的声音，还夹杂着她们说的话。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和漠视。一直以来颜馨都是个好强的女子，只是在遇见他和蔚蓝后生生压下了那份坚强。她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时可以撒娇闹小脾气的感觉，他和蔚蓝都会由着她闹腾。他一直都是对她很好的，好到她错以为他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的。结果一颗心交出去，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伤痛。
　　他从来都没喜欢过她，他说，她什么都不懂。
　　颜馨晃晃杯子里的清酒，透明的液体在灯光的反射下发出耀眼的光。透过眼角余光她感觉到一束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她疑惑的侧过头，看见一张有些熟悉却泛着陌生的脸。他朝她举了举杯子，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颜馨微微颔首。她没有和男子搭讪的习惯，起身结账后便出了店门。
　　许小姐。身后传来一句很轻很浅的男子声音。
　　颜馨转过头，看见凌天佑站在他身后，微笑着看着她。
　　凌先生，真巧。她微微俯身打了招呼，凌先生来这儿，是公事么？
　　你还记得我。男子深邃的眼眸溢出点点笑意。
　　凌先生声名远扬，年纪轻轻便稳坐公司第一把手，见过您的人又有谁能忘记呢？
　　真是客套公式化的回答。他微微苦笑。
　　凌先生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告辞。
　　颜馨，他叫住她，你说过，如果曾经爱过一个人，会记住他的气息。甚至有些人我们会淡忘他的容颜，但仍然记得他的气息。他停了停说道，你现在，还会记得他的气息吗？
　　颜馨脚步顿了顿，身体瞬时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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