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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同归(结局)
周西宇伤的太重,动弹不得,何安下向老乡借了一辆黄包车,又在座位上铺了一层薄被,仔细地让周西宇卧在里面,三人一同回了城郊的小道观。
自那日査英施法七星续命之后,道观就一直没人打理,此时落漆的大门紧闭,残花败叶满地,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何安下与査英合力将车抬进观里,査英虽然看不见,但在何安下的指挥下,硬是没让周西宇受到一点闪失。
正要向屋内走去,査英忽然说道,“停!”
何安下不知何事,査英侧着耳朵认真地听,“有人在这里。”
话音刚落,三根银针破空而来,嗖的一声,直捣何安下喉咙。何安下也不躲闪,凌空跃起,一抬脚将银针踹飞出去。
一直关着的正殿大门此时缓缓打开,彭乾吾和他那不着调的儿子走了出来。彭乾吾冷冷地笑着说道,“你这后生功夫不错,看来周西宇是用心教了。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偷学了我彭家的猿击术。”
何安下看来者不善,定是早有准备,问他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我是你师伯啊,怎么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行一个师门之礼呢。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你是彭乾吾?这么说我师傅是你害的?”
彭乾吾瞟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周西宇,对身后的彭七子叹道,“作的不够利索。”
何安下听了这话,怒从心头起,一股无名火窜了上来,冲向彭乾吾就要为师父报仇,可初出茅庐的他哪里是彭乾吾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早已支撑不住,彭乾吾当空跃起,一脚扣在了何安下的心口处。猛地咳了一口血,何安下直滚出十米开外。
收拾了三人之中的主要战斗力,彭乾吾明显士气大增,再看剩下的这两人,一个重伤在身,另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眼睛仿佛是看不见的,他的心中便更有几分把握。
査英虽看不见,但也能感受到彭乾吾压倒性的气势,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将周西宇护在身后。
査英对前面看不见的敌人说道,“彭乾吾,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哼,当然是清理门户。这是我太极门一派的事情,外人不要插手。尤其是像你这种残废之人,伤了你、动了你,传扬出去,该说我彭掌门恃强凌弱了。”
査英知道来硬的不行,心思一转,说道,“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和你一战了,我已拜周西宇为师,你要想伤周西宇,先过我这一关。”
“有血性,那我就不客气了!”
査英急忙道,“等一下。”
“怎么,怕了?”
査英强装镇定,说道,“不知道彭掌门愿不愿意换一种玩儿法。太极门本就起源于道教,而佛道又是同源,佛家讲究禅定,在禅定中可以甩掉身体的包袱,你可以变得年轻自在,怎么样,愿不愿意换一个地方打?”
彭乾吾想都没想,当头喝到,“你当我傻吗?你一个瞎子凭什么让我入定陪你打?”
査英虽然看不见,但还是狠狠地眨了一下眼睛,这彭乾吾不愧能坐上掌门之位,一点亏都不吃,这么不好骗。
卧在黄包车里的周西宇不知何时醒来,他强忍着伤口带来的剧痛,支起上半身,对彭乾吾说道,“师兄千万不要听他说的,这是你我是师兄弟之间的恩怨,是太极门内部的事,千万不要牵扯到别人。”
彭乾吾道,“周西宇,你命真大,挨了三枪都没死。”
査英怒道,“是你开的枪?”
一直站在彭掌门身后的彭七子上前一步,说道,“是我开的,周西宇,想不到你还活着。今天我就要为师兄报仇,为太极门清理门户。”
周西宇刚料想彭七子对于赵心川的事有所误会,毕竟自己处在弱势的一方,能吵吵就尽量不动手,没想到刚要解释,就被彭乾吾抢过话来,“你二人狼狈为奸,偷走猿击术不说,还杀我爱徒赵心川。我今天就要你血债血还!”话音刚落,劈手就向査英袭来,査英运调内力,将周西宇连同黄包车推移到角落里,然后集中所有精力来捕捉彭乾吾的这一招,虽然勉强接住,但毕竟眼瞎,几招下来已被彭乾吾虐的口吐鲜血,找不着北了。
背后忽然传来周西宇的声音,“査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不要相信肉眼,你是开过天眼的人,用你的心去看!”
査英哭道,“关键我不知道他下一招要打哪儿啊!”
周西宇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你已练成猿击术日炼,还需要管他出什么招数吗?”
査英这才一拍大腿,当下明白周西宇的用意。站起身咬破左手中指,将血涂在眉心间,好似一抹英雄扦,顷刻间那里灼热难耐。此时正值烈日当空,査英将内力提到极致,纵身而起,用双手抱住太阳的剪影,将日头的精华系数纳入掌中,再推向彭乾吾。
彭乾吾本想躲闪,可他的一举一动哪里再能逃得过査英的天眼,再加上査英内力浑厚,带动着周身的空气也随之震动,霎时间彭乾吾就像陷入铜墙铁壁的囚笼里,在无法脱身,生生受了日炼的这一击。
彭乾吾只觉得浑身上下剧烈一震,肋骨当下断了两三根。査英乘胜追击,手刀劈下,直捣彭乾吾喉咙。
“爹!”“住手!”七子眼看着亲爹吃了亏,当下红了眼,趁査英不备冲到周西宇身边,把枪上了堂,直抵着周西宇的太阳穴。这回不管你是月炼还是日炼,都经不起这一下了。
周西宇看了一眼彭七子,这个小时候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逗弄过的后生,这才短短几天,已经两次对他拔枪相向了,他心中的苦楚又能对谁说。
彭七子对査英道,“你放了我爹,不然我杀了他。”
査英对彭七子道,“你放了周西宇,不然我现在就废了你爹!”
正当四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道观的大门忽地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内——
“师父,师叔,你们不要再打了。一切因我而起,是我偷学九龙合璧在先,师父惩罚我也是理所应当。师叔千万不要为了我与同门反目。”
彭乾吾心下一惊,赵心川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那他嫁祸周西宇的事情岂不是瞒不住了么。
彭七子见到赵心川的一刹那,还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着叫了一声,“师哥?”
赵心川道,“七子,是我。我没死,是周师父救了我。”
“师哥!!!”彭七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赵心川怀里,当下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这一抱不要紧,扯动赵心川的伤口,跟着撕裂般的疼。
赵心川倒抽一口气,彭七子赶忙将人松开,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一眼看见赵心川胸前殷血的绷带,心疼道,“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赵心川看了一眼被制服的彭乾吾,只是说道,“是周师父救了我,你不要错怪他。至于这伤。只因我跟人比武,争强好胜,才变成这样的。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在意。”
彭七子何其精怪的一个人,又想起刚刚师兄所说的“偷学九龙合璧”,当下明白了七八分,但毕竟不够沉稳,连连问道,“是不是我爹把你弄成这样的?我记得你失踪的前一天说过要和我爹比武的,还有你说是周西宇救了你,你又是怎么找到他这里来的?我早就对我爹说过掌门的位置我不稀罕,他怎么还这样对你?你不就是学了个九龙合璧吗,那种东西白给我都不愿意学,他凭什么对你下杀手?”
彭乾吾听着这话,气的都要翻白眼了,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他这个好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师兄勾了魂儿,算是白养了。
赵心川站不太稳,借着彭七子的肩膀支撑着身体,看着师弟哭花了的那张小白脸,伸手去擦,“当不当掌门不是你一个人决定的,师哥是怎么和你说的,以后再不许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了,别让师父伤心。”
“师哥。”彭七子咬着牙,“我听师哥的。我只要你活着。”
“七子……”
两人在这里卿卿我我,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彭乾吾从未觉得人生如此灰暗过,他觉得这将近五十多年来的光阴算是彻底虚度了。
正当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被打伤的何安下绕到赵心川身后,一掌劈来,何安下道,“杀人偿命,彭七子,我岂能让你白白伤我师父?”
赵心川夹在中间,彭七子、何安下分距前后两侧。
彭七子眼看着何安下劈掌而来,在他眼中,这一掌就是攻向赵心川的,从小当惯大少爷的他此时竟没有丝毫的犹豫,抱住赵心川一用力,将两人的位置对调过来,他不能让师哥再挨这一下。可那一刹那,彭七子的心竟然被狠狠的伤了,因为赵心川看到何安下之后,竟然也做出了同样的事情,将彭七子和自己换了个位置。
彭七子迟疑,师哥这是用自己做了挡箭牌,难道曾经的那些爱护和叮咛全都是假的吗?
他自愿为师哥受这一下,和师哥拿他当盾使,虽然结果一样,可在他心里不一样!
旋即,何安下一掌打来,结结实实的扣在彭七子的后背。
彭七子绝望,“师哥,你竟然?你怎么能?……咦?”
“赵心川!”何安下眼看着打错了人,追悔莫及。
鲜红的血液从口中、鼻中喷涌而出,赵心川的身体失去最后一丝支撑,倒在地上。
彭七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跪下来看着赵心川,“师哥?怎么会……挨打的是我……你不是想拿我……你刚刚明明,”
赵心川剧烈地咳,身体不自觉地打着颤,“七子……”
“师哥,我错了,我又错了。我怎么总做错呢。”
“你啊…”赵心川伸手想要碰一下彭七子的鼻子,就像以前一样,可没能成功,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练功不用心,连九龙合璧都不认得……这一招,是隔空打物……听师哥的,做个好掌门。”
赵心川说完,便闭上眼睛,任凭彭七子怎么叫他也醒不过来。
彭七子搂着赵心川,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他后半辈子都要守寡一样,得而复失,竟来的这样快。
彭乾吾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身边,心中百感交集,却只说到,“别抱的这么紧,你师哥没死也被你勒死了。”
“啊?”彭七子猛地抬头,看着父亲,“师哥没死?”
“没死,但伤的很重。”
“那我又错了?”
彭乾吾恨铁不成钢,重重叹了口气。
“爹,你救师哥,我以后都听你的。我好好习武,好好打理太极门。不惹你和师哥生气了。”
彭乾吾无奈地点点头,对周西宇说道,“借你的床用一下。”,又对査英道,“劳你搭把手。”
査英此时天眼已关,又变成了瞎子,何安下急忙过去和彭乾吾一起抬人。毕竟这祸是他闯下的。
彭乾吾一边抬人一边对周周西宇说道,“这么多年了,你心里有委屈,我又何尝消停过。”
周西宇道,“我不怪师兄。”
彭乾吾道,“我也是为了七子好,可这孩子,真是不让我省心。你做师叔的,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周西宇道,“只要误会解开就好,只是苦了査英。对师父传与我猿击术一事,我知道师兄一直记挂在心,现在我想是时候将它还给彭家下一任掌门了,只是七子他基本功不扎实,还需一个全心全意辅佐他的人共修月炼。”
——三个月后——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江边渡口处,船家已等候多时,岸上两个轻装简衣的小伙子与两个父辈的人告别。
自那日在道观解开误会,赵心川经师父全力救治,伤势基本痊愈,而周西宇也已决定将猿击术传给这两个心意相通的青年。他与太极门这些年的恩恩怨怨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前来送别的只有彭乾吾和周西宇两人,何安下并没有来,在赵心川脱离危险之后,他便辞别了道观,去云游四方。
彭乾吾提出想要收何安下做个关门弟子,正式纳入太极门,将来若机缘成熟,可让何安下在门内选择合适的人,共修猿击术,将太极门发扬光大。可是何安下却拒绝了。
猿击术虽然强大,可牵绊太多,人一有了牵绊,就会被束缚住手脚,比起盖世武功,他更愿意做一个无欲无求,却也自由自在的人。
何安下想起了师父催道宁曾经说过的话,没人能告诉他应该怎么活,这事儿得己琢磨。
彭乾吾对儿子说,练成猿击术回来,太极门就由你来接管。
赵心川又好像是刚娶了媳妇的新郎官,对岳父发了誓,定要好好照顾师弟。
彭七子对周西宇认了错,叮嘱彭乾吾好好照顾自己。
赵心川带着彭七子登上船,撑夫一篙一篙地将小舟驶离河面,在绿水间穿行,荡的远了,越过了几重山,消失在粼粼的波光中。
看着彭乾吾的眼中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泪花,周西宇调侃道,“师兄当年对我要是有这十分之一也好。”
彭乾吾揉了揉眼睛,“都过去了,你原谅师兄。”
“是啊,都过去了。只是査英……”
——一年后——
明天是大年初一,天不亮就会有上香祈福的百姓,道观在每年的这个时候最为繁忙。可眼下年三十的下午却十分冷清。外面不时有爆竹声传来,门前偶尔有三五个孩童跑过,只留下呵呵的笑声,在深巷里回荡几下,便消失了。这一年周西宇在这个小道观里平静地生活,与太极门也相安无事。
外人原本只知道这观里有一个周道长,后来又收了一个瞎子当徒弟。有传言说,这瞎徒弟本是梨园大红大紫的名角,只因得罪了洋人,才落魄至此。也有人说周道长曾对这瞎子有恩,瞎子甘愿为徒,是报恩来的。还有传闻说这两人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只是看破红尘,在这小小的道观里隐居度日,只等哪一日羽化登仙呢。总之是众说纷纭。
这査姓的道士并不和周师父住在一起,两人一东一西地住在道观两侧,中间隔着一座三清殿,就像隔着一条银河。每天周西宇会带着他做早晚课,还会在早上开门之前,迎着晨曦,和着露水,与他一起打打太极,参禅悟道,日子一如那山间清泉,缓缓的也就流过来了。
査英的眼睛不方便,平时缝缝补补的活儿就由周西宇来做。査英每天的工作倒也简单,砍砍柴,挑挑水,还有就是帮香客解签。
传闻这查道士解签特别灵,谁家女儿求个姻缘,儿子问个前程,老人消个灾病,只要把求来的签往他手上一放,摸着那签上镌刻的数字,便知是什么内容。一五一十的将灵签解读明了,还会悉心的叮嘱香客该注意些什么,真是好不周到。
这人怕出名猪怕壮,查先生解签灵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每天找他的人络绎不绝。他也不嫌絮烦,能帮的就帮人一把,也只当给自己积点阴德。难得今天年三十儿,査英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打扫完大殿,仔细地将香案擦拭干净,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守着火盆烤烤火,哼着京戏里的小调,暖洋洋的好不自在。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周西宇手中拿着一个灵签站在门口。
“快关门。”査英嗔怪道,“我这点热乎气都被你放跑了。你可是从来不到我这里的,怎么今儿想过来了?”
“也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朋友求了个签,想让你帮着解解。”
“今儿年三十儿,没空儿,初一再来吧。”
“明天人就多了,看在咱俩是老相识的份上,给个方便呗。”
査英一伸手,周西宇将那只空白签在他掌心。
査英一摸那签,心中明了了八九分。他有木有样的问道,“求什么那?”
“缘分。”
“嗯……”査英略加思考,“这是个白签,就是无解的意思,也就是说你们的缘分没有结果——”他故意拉长了声音,仿佛等着看周西宇失望的表情,然后再缓缓道,“可没有结果,也是最好的结果,你求的这缘,别想解开了。”
周西宇道,“解不开好,解不开就一直系着。我还怕解开了,人就找不着。”
“嘿,这大年三十儿的你怎么净说些丧气话,快进屋暖和,看你冻得脸都红了。”说着把周西宇往屋里拽。
“査英!”
査英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看见了?”周西宇试探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指。
却被査英一把抓住,“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只能看着个影儿,看不太清楚。”
“你能看见了!”周西宇欣喜若狂。
“看把你高兴的。带我出去,我到外面去看。”
周西宇小心翼翼地牵着査英来到屋外,此时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落下,庄严的神殿和古朴树木被染成了银白色,映在査英的眼中,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光景,但已足够令他动容。
在那一点点斑驳的光亮中,査英再一次看到了周西宇,看见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道士下山之解签完(2015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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