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

　　第三章

　　清晨，宾馆里已经有很多人在餐厅吃早饭，欧阳景和父亲收拾好随身背包，也来到餐厅。

　　父女两走至一个摆满食物的空桌前坐下。虽不是很饿，但是看着桌上的菜还是想尝尝味道，昨天吃的那家高档餐厅，据父亲说就那么一桌便是600块钱。虽说贵，但也没尝出味。那种气氛中，一方面要装淑女吃饭生怕丢了父亲的面子，另一方面被成为饭桌的话题人物，想必论谁也会吃不下饭的。
　　欧阳景拿起一块饼先咬，“嗯？怎么是咸甜的，怪味。”甜味大于咸味，在西北，面饼一般不是纯咸就是纯甜，要么是辣，没有把两种味混在一起的，欧阳景吃着不是那么对胃。父亲也拿起一块饼，吃了一口，“尝尝菜吧”。欧阳景看着面前一盘拌故萝卜丝一盘土豆丝一盘毛豆。“哈哈哈，都是我喜欢的。”说着就拿起筷子大口的吃，父女两又各自喝了一碗玉米粥，吃了一个包子。
　　早餐在匆忙中结束了，父女两走出宾馆，才发现白日里的天津街道与许多大城市都是一个模子。昨天那场雪经过了一夜，已铺天盖地的把这个城市湮没在白色的世界里。望着苍白的天空，雪花仍旧慢悠悠的飘落，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欧阳景用手拉高了衣领，这样的天气还出去吗？疑惑的看着父亲。父亲似乎明白了这个眼神，说道：“咱们还是出去看看吧，虽然下着雪，但是时间紧迫。”欧阳景点点头说声“好”。欧阳景挽着父亲的胳膊，向前走着。父女两按着原计划，先去看看要考的那所学校，虽然此行主要的目的是来找老师上课，但是父亲还是想提前看看学校的样子。
　　T大，这个父亲为欧阳景选定的学校，一路走来欧阳景在想这个大学是“父亲的”还是“自己的”呢？父亲从小便没有得到多少祖父母的疼爱，12岁便在县里文工团工作，支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之后父亲也是凭借自身的努力才让欧阳景现在生活虽算不上富裕，但也衣食无忧，可惜的是父亲无缘大学。
　　“白堤道，这个名字真奇怪，学校应该离我们住得地方不远。”欧阳景兴奋的说道。虽然已经19岁了，但是在父亲眼里依旧是个孩子，拉着欧阳景的手，继续向前走着。一路上走走问问，在路人的口中得知了学校的准确地址。
　　欧阳景“终于到了啊，不会吧，这么小，会不会搞错了？!”
　　父亲看着眼前那70年代的老式建筑，和那不怎么广阔的校园。便上前去问门房大爷。
　　“您好，我们是从西北来的，想问问这个是T大吗？”
　　大爷说着标准的天津腔：“是，只不过这个是旧校区，新校区在西青区”

　　父亲：“那离这里大概多远呢”

　　大爷：“这个不好说，坐车吧，大概要一个小时，听你们口音是外地人吧”

　　父亲：“是啊，我们从z城来，小孩来这里考试”

　　大爷慈爱的看着欧阳景那本就招人疼爱的娃娃脸，说道：“Z城啊，离这里可远。。。。。。。孩子跑这么远来考试不容易啊”

　　欧阳景呆呆的站立，听到这句话欧阳景心里有些许酸楚。这个陌生的城市，离家乡有千万里之远。但大爷关怀的语气让这个寒冷的冬日也暖和了许多。父女两谢过大爷之后，按着他所给的路线继续走着，走到车站看了站牌。

　　“哇好远呢，爸你看这上面的站，咱们还去吗？”

　　父亲蹙着眉头：“去吗？”又看了看天，这雪花越飘越大

　　父亲看着欧阳景：“你说呢？”

　　欧阳景本因此次京津之路充满未知而心情抑郁，提不起多少精神。但一想到父母的辛苦说道：“去”
　　天津的街道比家乡的要宽一倍，雪越下越大，父女两在雪地里等了足足40分钟，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走动，雪厚的足以淹没脚裸，眼看着一辆辆挤满人的公交车失之交臂，父女两不断的招手也没有一辆出租车停下来。由过了20多分钟，终于有一辆公交车愿意停下开门。
　　司机操着天津口音：“站不下了，要不等下一辆吧。”
　　父亲焦急的喊道：“师傅，我们等了一个小时了，就我们两，您就让我们上去吧。”
　　司机看了看雪地里几乎冻僵的父女两：“上来吧。”
　　父亲拉着欧阳景挤上了车，这大概是欧阳景这小半辈子以来头一次遇上如此拥挤的公交车，欧阳景努力的抓到一小块椅背，父亲从兜里掏出前却怎么也走不到投币箱前，无奈的只能拜托前边站着的人，把钱递过去。
　　欧阳景看着父亲紧贴门框，每次公交一停，父亲就得下去给车厢前边站着要下车的的人让道。这样一直到了第六站，车上的人总算少了点，父女两依旧站着，只不过比起刚才要宽敞的多。
　　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大概一个40分钟，欧阳景有点不耐烦了，这时身边过来一个小女孩看样子和欧阳景年龄相仿，背着一个画板戴着。欧阳景偷偷打量这女孩的穿着，眼角又瞟见身边还有一个个头稍高的男孩，面容白净十指修长的抓着旁边的扶手。男孩看了一眼戴着口罩的欧阳景，欧阳景识趣的把目光投向前方那崎岖不平的道路。过了一会，欧阳景耳边响起了抽泣声，欧阳景不自觉的转头，原来是那位刚上车的女孩在哭，看样子哭的很伤心，但又在车上所以不敢大声的哭，眼泪一个劲的流。欧阳景看着那个手足无措的男孩一脸无奈，心想：“估计是小两口闹别扭。”便又转过头去。又过了两站，女孩仍旧不停的抽泣，欧阳景环顾了一下四周，车上一片安静可是谁也没有因为女孩的哭泣而说些什么。欧阳景看着那女孩哭湿的手套，摸了摸衣兜摸到一包纸巾，心里责怪：“这男的看起来长的白白净净怎么女朋友哭了半天也不见他安慰一句。”一向胆小的欧阳景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拿出纸巾递给女孩：“给你擦擦眼泪吧，别哭了。”女孩停止抽泣，低着头悄声说了句：“谢谢你”接过纸巾擦了擦泪水。身边那个男孩向欧阳景尴尬的微微一笑，欧阳景则回以微笑。
　　从小就是家里独子的她，虽然经常会闹脾气可是母亲从来不会惯着她，等她自己闹够了、哭够了，母亲才来陪她说话。所以欧阳景养成了自我修复感情的能力，遇到事情不会安慰人也极少需要别人安慰，总是哭着哭着就想开了。此次看着那女孩，欧阳景只是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正在想着怎么安慰女孩的时候，欧阳景发现站在一边的父亲用从未有过的赞许的目光看着自己，欧阳景心里暖暖的，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父亲用那样赞许的眼神看着自己。
　　公交车停了一站由一站，车里的人越来越少刚才那个女孩也早已和男友下车。
　　欧阳景看着窗外越来越贫瘠的土地，和一片凄凉的景色，问父亲：“爸那学校不会在乡下吧，这里好像咋们那里的农村啊”
　　父亲探头看看窗外疑惑的说咱们再看看吧。由过了两站终于到达公交终点站，父女两一前一后的下车，环顾四周，除了一个郊外的小汽车站，没有别的建筑。父亲走向前去，问了问才知道这里已经是郊区，父女两坐错车了。欧阳景懊恼的看着灰暗的天空。父亲尴尬的笑了笑：“没关系，咱们就当天津一日游吧。”欧阳景挤出一丝笑容：“好吧，只能这样想了”。
　　父女两搭乘了回去的公交，一路上父亲笑着说：“这辆车没空调，你手冷不冷？”
　　欧阳景嘟囔着嘴，摇了摇头。
　　父亲摸了摸欧阳景的头：“这么大孩子还嘟囔着嘴。老爸就错了这一次。”
　　欧阳景惊喜的看着父亲：“咦，老爸，你也会认错啊，呵呵呵。”
　　父女两都哈哈哈大笑，此时黎总打电话来说约好了老师明天见面。欧阳景听到这个电话有一丝胆怯，心里幻想这这位老师的模样，会不会很严厉，会不会瞧不起我，会不会。。。。。。

　　‘玖月’起初欧阳景见到这个名字有一丝丝不解，为什么酒吧名字起得这样诗意。一个高两米的朱红大铁门，上面还有黄色的木桩，就如古时的宫门一样，可在这里凸现出不一样的感觉，没有宫门的威严，透出的却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却有点玩世不恭意味。一进门桌椅摆设无不透出现代都市生活的影像，长方形的玻璃桌面配着两座粗布沙发，西洋味十足。每个玻璃桌面上都有一盏民国时期的绿色复古台灯。这些都不能提起欧阳景的兴趣，酒吧最里面是铺满了整个墙面的书架，欧阳景想走进看看摸摸那些书，身后的父亲却在一边同楼上下来的黎总打招呼。之后欧阳景和父亲被带上了二层楼一个装修别致的房间。
　　黎总：“贾老师，这个就是我说的学生，欧阳景。”
　　欧阳景小心翼翼的点头微笑：“老师您好。”
　　从小父亲就对欧阳景的所有老师特别恭敬，此时父亲也不例外更加恭敬的同那位贾老师握手寒暄。这个贾老师也不过30出头，听他们谈话间知道他是T大的文学系主任助理。看着这个戴着金丝边框眼镜的方脸男人，欧阳景细看着他脸上的不断变化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呕吐感。欧阳景想起刚才父亲的举动，一丝气愤一丝不安更多的是愧疚。父亲从小被舅父母抱养，虽然舅家奶奶对他很好但是毕竟寄人篱下多年，养成了父亲自卑的心里，欧阳景气愤父亲的“恭敬”几近献媚，不安父亲的举动会让他人轻视，愧疚自己的不争让父亲一把年纪还要“恭敬”比自己小将近10岁的男人。
　　父亲：“贾老师，您看我们从Z城来这么远什么时候才能上课呢？”
　　贾老师故作姿态：“哦，这个呀我最近时间特别紧，这样吧后天我有时间，咱们就在这里上课。”
　　欧阳景急切的想知道这位贾老师的水平如何，看着桌面上那一小壶茉莉，看着这位贾老师的阿玛尼皮包，欧阳景暗暗叹口气。
　　黎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暖场，半小时后贾老师接了电话，就出门打车走了。父亲和黎总送走贾老师后，回到房间结账。
　　服务员：“您好，一共188”
　　父亲从怀里掏出钱抽了了两张100出来递给服务员，欧阳景当时就傻眼了，但面色并未表现出什么，生怕被人看轻。心里就如被人揪着一般的撕扯，父亲一月才不过3000来块的工资就这半小时近200就没了。
　　回宾馆后父女两阴沉着脸各自想着心事，就睡了。

　　贾老师晚了半小时才慢悠悠的上楼走进上次的那件包间，这次黎总忙着谈生意没有过来，父亲便出去在走廊里的一个雅座上坐下，等待着欧阳景上完课。
　　欧阳景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想到自己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酒吧的包间上课，这个老师靠谱吗？是骗子吧！先看看他的水平吧。当初欧阳景要考编剧，父母是极力的反对，可是还是没能抵挡欧阳景对艺校的憧憬。因为欧阳景是家中第一个要考大学的孩子，父母也是摸着石头过河，正常高考都未经历过何况艺考。父母就多放打听既然下决心要考，那就直接找老师一对一，胜算几率也会大些。所以就有了欧阳景北上的艺考之路，只可惜这个北上考试的学校是父亲千挑万选的。欧阳景没有十足的信心和把握。
　　放好书本后，欧阳景拿着笔准备着，贾老师打开一个随身的电脑本，电脑本背面正对着欧阳景。
　　贾老师：“我呢，先告诉你几个电影，你回去后看看，然后下载影评自己学着写。”
　　欧阳景乖乖的点点头
　　贾老师：“张艺谋《红高粱》、陈凯歌《霸王别姬》。。。。。。”
　　欧阳景认真的在笔记本上写着
　　贾老师：“我再给你说两本书你去当当网或卓越网都能买到《中国电影史》《外国电影史》”
　　欧阳景：“哦”
　　贾老师接着又讲了几道题：“你看，我说的这些都要记下，还有自己回去练习写点剧本，下次回来让我看看”
　　欧阳景仍旧认真的点点头
　　半小时后贾老师收拾电脑本，起身就要出门，欧阳景张了张口，又噎回肚里。心想这也太短了吧。父亲看着贾老师出门，赶忙起身笑脸相迎。
　　贾老师一脸淡然：“今天的课就上到这，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父亲一脸茫然后，有陪着笑脸：“老师，您看这个课时费？”
　　贾老师：“哦，黎总不是说好了吗？”
　　父亲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贾老师。贾老师接过信封，挤出一丝笑容转身就走了。
　　欧阳景扶着门框，背着包看着父亲，父亲尴尬的笑了笑。
　　欧阳景走近父亲轻声问道：“爸，你给了多少钱？”
　　父亲没有说话举起右手伸出一个食指
　　欧阳景皱着眉头：“一千？”
　　父亲问道：“他给你教的怎么样？”
　　欧阳景：“不怎么样，感觉很敷衍”
　　父亲点点头：“我也觉得他不怎么样，很傲气”
　　欧阳景白了一眼贾老师远走的背影：“骗子，爸我不想上了，太贵了”
　　父亲若有所思的说：“再看看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就这样放弃了。”
　　欧阳景撇了撇嘴：“他不就是T大文学系的主任助理吗？我考大学又不靠他”
　　父亲：“可人家好歹是T大的人，能有这个机会认识对你也没坏处啊。”
　　欧阳景不忍看父亲，埋头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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