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记（女尊短篇集）

　　张黎第一次见到朱七的时候，正是他刚及笄的第二天，母亲早逝，父亲卧病在床，幼妹嗷嗷待哺，这个岌岌可危的家，仿若风中飘絮。

　　那天清晨，他挑了自家种的一点小菜进了城里，找到了平时在东市卖菜的隔壁李叔，借着那一方空出的小小摊位将自己的蔬菜整整齐齐的摆好，期待着那几把翠绿新鲜的蔬菜能早早地卖掉，然后换上二两瘦肉，就着昨日家中小花下的鸡蛋，给父亲和妹妹做上一碗肉汤。

　　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大，明晃晃地挂在长安的上空。路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待到正午的时候，那些翠绿的蔬菜都已经开始发蔫，还没有卖出去几把。

　　他不知道，城里的人不是很有钱么？那是为什么连几文钱的青菜都要跟自己压价，它们本就比一般摊子上的菜更加廉价了。

　　李叔在自己耳边低低地念叨，“孩子，不要这么实心眼，把价钱喊得高一些，那些夫郎们压了价钱才会觉得心里舒坦，还管你几文钱一把。”

　　张黎轻轻地点头，看着身旁那个已经干涸的木桶，“李叔，我去打点水回来吧，这菜得再撒点水才好。”

　　东市的不远处便是城中的思柳湖，那是连着护城河的一座湖，是前朝的一个皇帝为自己心爱的男人，不惜劳民伤财修建的一座人工湖，引江河之水，集天下之物，奇山怪石，奇花异草，将整座湖修饰得仿若人间仙境。

　　可惜，湖未建好，佳人已逝。多情帝王冲冠一怒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整座湖被摧毁得面目全非，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帝王，用整个江山为她心爱之人陪葬，江山覆灭，她做了亡国之君，遗臭万年。

　　但是，谁也不能阻止爱情的美好流传下来。当朝开国皇帝顾念亡国之君的一片情深，将湖从新整饬，却再也找不回当年的不似凡间。

　　即使烈日当头，却依然阻止不了思柳湖成双成对的情人依偎。满满一桶的湖水提在手中，满满的都是沉甸甸的重量。

　　“小心！”脚下一个趔趄，张黎已经做好了跌倒的准备，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那是一只极为白皙有力的手，指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谢谢。”张黎红着脸低头轻轻地道谢，木桶里的水溢出了半桶，将那人衣衫的下摆打湿，心中的不安愈发地扩大，“对不起。”

　　那人的声音在头顶轻轻响起，手臂上的手终于轻轻放开，“没有关系，你没事吧？”

　　他红了眼眶，放下手中的木桶，掏出袖中的手帕，“我帮你擦一下吧。”便急忙忙地蹲下身去，拿起那已然被水浸成深色的衣摆。

　　“不用了。”手臂重新被人抓住，那人轻而易举的将自己拉了起来，声音似乎有点尴尬，拎起自己脚边的木桶走到湖边打了满满一桶湖水，单手拎着，“走吧，我帮你送过去。”

　　张黎似乎此刻才记起男儿的矜持，低头跟在那人身后，不敢抬头，只有风中剩下的那句低低的话语，对不起，还有，谢谢。

　　那人将自己送到菜摊前，又帮自己放好木桶。

　　“这菜多少钱一把？”那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张黎本是已经坐好在木凳上，听见那人的问话，这才反应过来，随手拿了摊面上的一把青菜塞进那人的怀里，“这个给你。”

　　那人似乎顿了顿，半晌才听见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帮我再拿两把吧。”

　　将菜递给那人，那人从腰间掏出了一角银子递给自己，张黎立马摇了摇头，急急忙忙解释道：“不用了，你直接拿去就好，就当，就当我谢谢你好了。”

　　那人又将那一角银子往自己面前递了递，声音带着笑意，“嗯，我的救命之恩就值这三把青菜？”

　　张黎没有反应过来，开始还像个正人君子似的人，怎么突然一下子出口戏弄自己起来，只能将手摆个不停，嘴里连忙说道：“当然不是的。”

　　“那就接了银子。”那人的似乎十分开心，语调高了好几分，像是侠气的世家小姐一般，“救命之恩，改日再报不迟。”

　　接过那一角银子，张黎却犯难了，“我找不开。”这一角银子应该有一钱，一百文，他手中却只有几十文，三把青菜总共才九文钱。

　　那人低声笑了笑，将手中用草绳困着的青菜提好，稍稍弯了弯腰，呼吸可闻，耳边响起那人低哑的声音，“那就欠着，改日连着救命之恩一起还。”

　　一股热气直冲耳朵，张黎伸手捂住自己染上粉红的左耳，头低的愈发低了。那人又笑了笑，离开自己的耳边，笑着走远了。

　　估摸着那人走远了，张黎这才敢抬起头来，圆圆的黑眸里，只有那人那高高瘦瘦的背影，穿着一身绛红的衫子，手里提着那三把青菜。

　　原来，她是当官的啊！

　　然后，他不顾李叔那满嘴的男儿家的矜持，高高兴兴地将蔬菜全部都寄在李叔那儿，揣着这天降的一钱银子，准备去街头的猪肉铺子里称上二两猪肉，先用着，自己再慢慢攒些日子，应该能够补上的。

　　“朱七，叫你到酒楼里来吃饭，穿着一身官袍也就算了，怎么还提了三把青菜？咱们家酒楼是供不起了咋的？”刚到门口，朱七便被一个白色的人影拦住了。

　　那人半靠在门边上，白色这样素色的衣服偏生被她穿出几分妖娆来，一双细长的凤眼里刮花流转，手指抵着朱七的肩窝。

　　朱七将那人的指尖移开，拍了拍肩膀，斜了那人一眼，“这青菜你们酒楼的确供不起，天天大鱼大肉的都腻味了，点个小菜，还是大前天的，真对不起你们家招牌。”

　　那人贱贱一笑，眼眸里风情万种，将手勾上了高自己半个头的朱七的肩，“这不是天下第一楼么？那些人过来还能点个平常在街边小馆里就能点到的菜？那也显得太低俗了，真是忒低俗了！”

　　两人勾肩搭背地往酒楼里走，不顾楼里众人一样的目光，语气宠溺，“就你赵稽高雅，真是忒高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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