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愁花漫

　　京梅生前并不信神佛，如今曼侬却是个实打实的天主教徒，是以夹着本毛了边的竖排版圣经替母亲装绑停当。赵大官人派来数个人来帮忙处理，小小一个院落登时拥挤起来，众人抬着京梅入了金丝楠木的棺材（曼侬原来订的柏木棺材已经被退了），停于正厅，又雇了裁缝来，造起帷幕、帐子、桌围，并个人入殓衣衾缠带，又教搭彩匠搭出间大棚来，还问曼侬是否曾与母亲传神，曼侬听人家解释，才知道传神是画遗像的意思，忙道：“我这里就有。”取出件之前画好的大像，悬于正厅，人人看了，都赞曼侬丹青妙笔，栩栩如生。
　　曼侬这边哀哀哭了一番，又是晨昏颠倒地忙碌，没三天就像蜡烛一样瘦了一圈下来。派来的管事不敢怠慢，再三地劝曼侬休息，她也是不肯，直至坚持到头七，华严寺里僧官做了水陆道场。教管事找来一副安神的药煎好教曼侬服下，总算能有精神坚持今天听完诵《法华经》，拜三昧水忏。午间，又有一拨人来上祭，曼侬起身相迎，见是那日答应要照拂她的赵九重赵大官人，身后一溜人抬着猪羊祭品、金银纸山、缎帛彩缯、冥纸柱香共约五十多抬，并跟着锣鼓细乐吹打，缨络宣阗而至。曼侬见是他，便着孝衣在灵前还礼，赵九重又邀了自己的弟妹二人前来，各在灵前上香。
　　阴阳生读完祝文，曼侬正要去找几位长辈道谢，却听见方才来的那位赵大官人的妹妹压低声音，却是恶狠狠地教训着她那个年小的弟弟：“当年与赵京娘结拜的是皇兄，又不是你，你在这里蹦跳个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也不想想，这小乔氏今年也有一十九岁，比你只小上六七岁，又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你若要真的弄进家里抚孤，三下两下的没得叫你弄上榻去，虽说不是亲骨肉，可也……”
　　“阿姊，按辈分我也算是乔小娘子的舅舅，如何不能照顾她？何况皇兄前日都讲了，她最最要紧的是寻个人家，那我做什么不行？”
　　“你——我知道你那夫人是顶顶宽厚，从来不拦着你纳妾收丫头，但我就告诉你，这乔氏不是你能碰的！”
　　曼侬在赵九重跟前坐着，赵九重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后来就问：“曼侬，你可知道我是谁吗？”
　　见赵九重并无生气的样子，曼侬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道：“我心里知道，但是，阿舅说阿舅是谁，我就说阿舅是谁。”这时赵大官人的弟妹在边上争吵完了，装作没事一样地过来，赵氏还拉着曼侬极亲热的说：“这么标致的人儿，怪可怜见的，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都替你做主。只一点——”她伸手一指弟弟，“这家伙惯会说疯话，以后你别理他就是了。”
　　赵大官人见弟弟那副要淌哈喇子的猪哥样，料定今天这洋相是出定了，此刻也懒得说他。巧在这时外面云板响了，一个相貌与赵大官人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走了进来，见到赵大官人便要道：“皇……大哥。”
　　赵大官人摆摆手，道：“二弟你也不必刻意瞒着，她都知道了。”赵二官人看着曼侬，略微有些吃惊，不知是惊讶于她的美貌还是困惑于她的蛋定。曼侬盈盈下拜：“见过——”
　　“也叫他舅父就成！”赵氏爽快地搀起了曼侬，“以后要是不方便找你大舅父，就来找我，或者找你二舅父，反正可别去找他，这人坏透了。”
　　赵二官人看着曼侬的脸庞又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是道：“怎么弄得这样清瘦？虽说是居丧，可也要注意身体才是。”曼侬低头柔声道：“多谢您的教诲，曼侬记住了。”赵二官人似是满意了些，道：“过两日着人给你送些滋补的药，须得要养好了身子才成。”又把嘴凑到赵大官人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赵大官人一听就勃然大怒：“什么？他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了！”回头见旁边还有人，便对妹妹说：“曼侬这边的事你操个心，我有事先回。”说罢一阵风也似的就走了，曼侬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被赵氏扯着袖子坐下，道：“我兄长就是这样，你先把这里弄好，不用管他。”
　　曼侬见赵二官人还在，便行礼道谢他前来拜祭，赵二官人伸手将她扶起，只觉着手中玉腕柔荑，其滑如玉其凉如冰，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放开。曼侬涨红了脸，手上略微用了点劲才抽回来，赵二官人见状也使从人送上奠仪便匆忙告别。
　　赵氏气哼哼地说：“怎么这般模样？”
　　曼侬则不以为意，道：“无甚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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