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市民民民

　　我躺在木地板上看自己张开的手指。
　　忽然间有一种心脏破了一个洞麻木地流出血液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坏，一年前我站在父母的墓碑前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我曾经看过一个蓝胡子和美女与野兽的故事，那个故事里野兽的王子是一面镜子，他的爱人作为最后一朵蓝玫瑰死了，魔法解除了，他也只剩下一个人了，用自己的心来映照自己的空荡荡。
　　我那时候总是特别喜欢这种空虚又是瞎折腾的赶脚。
　　你懂的，青春期的少女总喜欢一个人独自享受一些小众的东西。

　　我们向往一切美好的东西，渴望拥抱一切血腥华丽的东西。
　　那是我们心灵的映照。
　　每个人的少年都是一面镜子。

　　我躺在木地板上看着自己的手指张开又合上。
　　好像手指间出现了一张深邃立体的脸。从冷漠到柔软，从锐利到缱绻，从安静到扭曲。
　　我似乎记得他所有的样子，因为那些都存在在我的脑子里，至少在我这里，他，亦或是它，是存在的。
　　我愈发靠近的手指似乎是要抓紧抚摸他。
　　也许我喜欢上的一切不过是我的脑补，比如说苏容，比如说这个我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三天前我还对着他大声怒吼让他走的黑发蓝眼的男人。

　　也许这一切不过是我的脑补罢了。我所爱的不是他们的真实的具体形态，这些都是假的，只有我自己信以为真并且甘之如饴。

　　三天前我还对着他怒吼我再也见不到我的父母了。
　　然后三个小时前我就收到一个看上去就好典雅好高贵好贵好富二代的木盒子和一份文件一个优盘。

　　穿着黑西装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很少年样的律师先生和蔼可亲地用英语给我问好并且解释文件里说的东西。
　　很多东西我完全都没有弄懂，但是我只知道了一件事，就是Dennis这傻子挂了，他留了一大笔钱给我，陆续地给我，只要我签了这份文件就能无忧无虑生活一辈子。
　　我看着那个木盒子签下自己的名字。

　　律师先生带着一脸公式化的笑容给我留下了一份文件，并承诺自己会将另一份存进瑞士银行。然后最后笑着看我抱着盒子手里捏着优盘说，请小姐妥善保存。
　　我有些无力地弯了弯唇对他说，还是叫我夫人吧。
　　律师先生露出一种像是促狭的笑容，那么就请夫人节哀，也请妥善保存Dennis先生的遗物。

　　我忍着心中要喷涌而出的就像是每月必到的大姨妈一般的潮水式的心情，又不能肯定内心到底是忧是喜。
　　我到底是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再过两个小时平安回来了我要怎么对他说，嘿小安安，你爹挂了。
　　我都觉得这小孩会特淡定地一撇嘴说，我早就料到这种人活不长了。

　　但是我又要以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呢。

　　我发现我身边除了一个木盒子，还躺着一只优盘，黑乎乎的又很小，芯片露在外面。
　　然后几乎是匍匐着爬过去把电脑的线插上开机，把优盘插进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一种感觉很难受很难受地卡在那里。
　　把优盘打开来，在密码的界面里输入一个日期，很顺利地就进去了。
　　那里显示有许多文件，每一个都是用日期标明的。

　　【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让我想起娜塔莎。】

　　【她说她喜欢我，我说好。于是我们结婚了，我吻她的时候她笑得很愉快。但我知道，我们的眼睛都在透过对方看另一个人。】

　　【她怀孕了，我比想象的要更高兴。】

　　【孩子出生了。我爱娜塔莎，我永远爱你。】

　　【她走了，她说她受不了我。】

　　【她又走了。】

　　【娜塔莎，你说我该把她追回来吗？】

　　里面还有很多相片，我们结婚前的，我们结婚那天的，我怀孕时的，我生下平安后的。
　　很多很多。

　　但是我却一直没能找到他话里的娜塔莎。

　　我一篇一篇看过去，每个字眼里似乎都是他含着笑心里怀着娜塔莎这个名字陈述的。
　　这个文件本就不大，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里面只有一个txt。

　　【当你看到这个优盘里的东西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死了。你哭了吗？我想你可能不会。你应该是恨我的。】
　　【我一直很喜欢你，我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呆着。可能当我有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不对了，可是我不能制止自己的念头。我必须放开你，给你你应该有的平静的生活。但是恶果已经造成了，我希望拥有你，即使这个愿望让你失去了你想要拥抱的东西。】
　　【我从来没跟你提过娜塔莎，她是因我而死的。她是基督教徒，在最后都一直向她的主做祷告。她跟我说，人是向死而生的，所以我不需要因为她的死愧疚。】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爱她。】
　　【你和她很像，但你们终究是不同的。我所喜欢的你，只是我一直向往着的部分，你说的对，那不是真实的我们。】
　　【我给你留下了很多东西，你之后会慢慢地都看到。】
　　【我希望你和平安都能平安度过一生。你要记得我，永远记得我。】
　　【我觉得我应该是爱你的，即使我爱你的部分。】

　　【你一定不知道，也许你也隐约知道，我看过你写的东西，虽然后来大多是一些意识流的东西。】
　　【但我一直记得。】
　　【当某一天我不再能与你同行的时候，请给我一本诗集，一只枕头，让我边走边做梦。】

　　【我走了，你也要继续走下去。】

　　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大多是在浮浮沉沉间的，感觉像是梦，又像是很真实。
　　好像有一大堆幻影袭面而来，把我压在地板上只能深深地喘息。

　　我艰难地站起来。
　　我想我得去找一个旅行包，装着一只枕头和一本诗集。我想我得尽快上路。

　　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一些冗杂的东西，有一个声音像是颂歌又是哀悼地响起，拼凑成一种庄严肃穆而又诡异的调子。是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吗？

　　-

　　【那些暗影里再多浮光声色，我们也要扬帆起航，开往新的爱与喧嚣。】

　　我好像看到了许多人，那些我曾经深深地爱过的或者我曾经创造出的人，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不存在的，都是二次元或者是根本没有原型的人。
　　他们拉着我的手，拥抱着我。
　　他们簇拥在我身旁，用那些或是迷人或是低沉或是青涩的声音说：“来吧，我们一起走。”
　　“我们爱你。我们深深地爱着你。”
　　“来吧我们出发了，我们将驶往那幸福的远方。”
　　“那是未尽的天堂，那是我们的家。”

　　是啊，那是未尽的天堂。那是我们还未到达的家。
　　我看着他们的脸庞，那些毫不例外都是迷人的美丽的带着少年般青涩味道的脸庞，有些眉眼深邃带着眼镜。他们都绽放出一股生机蓬勃的故作成熟的笑容。

　　远方似乎传来号角的鸣声，催促着我们的步伐。
　　他们拉扯着我，用他们柔软的肢体推搡着我前进。

　　“我爱你们。”我感到自己笑了起来，也似乎哭得更厉害了。
　　“我爱你们。”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仿佛是膜拜一样用目光抚摸他们像花朵一样娇美的脸庞和肢体。

　　“来吧，我们回家了。”
　　他们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样，我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像是亲吻一样的我们共同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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