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初次古风 双生诀

　　豫州城的清晨和许多北方小镇一样充满活力。慕初一早醒来，房间的盆子里已有人打好了盥洗的热水，架子上搭了条干净的毛巾，香炉里燃尽的塔香也已续上，他甚至能从窗缝里呼吸到冬季凛冽但清爽的气息。
　　慕初推门出去，他这边的厢房外面有个大小适中的跨院，独门独户。昨夜来得匆忙，并未细看，早上在温和的阳光下才发现院落里山石错落有致，草木虽已凋零，但有几株枝干遒劲的梅树，已经结苞，想来只要再有一场雪，便又能欣赏到一派人间胜景了。
　　刘阿四早早在小院门口等着，见他出来，抱拳道：“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好，好极了。”慕初由衷赞叹，“倒真要感谢你们一番心意了。”
　　“好说。”刘阿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公子且随我来用早膳。”

　　慕初点点头，跟着阿四穿过一条回廊，过了大堂，后边的屋子里便飘来一阵饭菜香气，直勾得人食欲大增。刘阿四让慕初在一旁的桌边坐了，自己掀了帘子进厨房去端了食盘碗筷出来。
　　“你吃过了？”慕初见那饭食只是一人份，不禁问了一句。
　　“早就吃过了。”刘阿四兀自坐在一边，慕初见状便不再客气，伸手端了粥碗过来。
　　粥看起来很普通，白米里面没有加任何配料，大概也正因为这一点，原本清淡的米香便更加浓郁，十分合他胃口。慕初起初还极小心地喝了一口，虽然这粥还冒着热气，但温度却是刚好，不太烫也不太冷，这一精致的细节让他对大镖局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除了粥以外还有几样小菜，应是北地特有的，有些连慕初都叫不上名字，不过与白粥搭配起来颇有清脆鲜香的味道。慕初把饭菜扫了个干净，腹中温热起来，只觉周身体力充盈，鼻尖也渗出细小汗珠。
　　待他撂了筷子，厨房里出来的仆人过来把碗筷撤了。刘阿四正想和他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学徒打扮的半大少年踏了进来，神色有些好奇。
　　“四哥。”少年显然想到了了刘阿四会在，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呼。
　　“有事？”刘阿四回答一向简洁。
　　“没，就是传个话。”少年把目光投向慕初，“刚刚有位客人到访，咱镖把子请杨公子到大堂一叙。”
　　慕初一愣：“客人？找我的？”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没错，递了帖子的。”
　　“递帖子的人是谁？”
　　“这我可不知道，没准您见了就认识了呢。”
　　慕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实在不清楚自己这个刚离开荣家，还没怎么涉足江湖事的毛头小子怎么会有人想要拜访，揣着一肚子疑惑跟着这位少年去了。

　　白日里大镖局人声鼎沸，往来颇多，大堂里更是一派热闹景象。慕初他们刚拐过影壁，便听得屋子里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杨贤弟。”□□齐见到慕初，挥了袖子指指身边年轻人，“快看这位是谁。”
　　慕初走上前去，刚刚坐在椅子上的白衣人站起来，眉目清朗，面容丰润，只一派温和笑着向他示意。慕初神色一凛：“夏跃春？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你下次见到我的时候能不能换个说法。”被唤作夏跃春的年轻人连连摇头。
　　慕初凑上去小声道：“你什么时候学会递帖子了？”
　　夏跃春白他一眼：“这里又不是蜀中唐门，在人家地盘上，总要讲讲人家的规矩。”

　　说到杨慕初和夏跃春，便不能不提到唐门。
　　唐门分两宗，一为医宗，一为毒宗。
　　医宗分两派，一为针派，一为药派。
　　针派如唐赫，授弟子的规矩是必练内功，正所谓一分气一分针，内里气息充盈，手上才有劲道，下针才够准、够稳、有足够的坠胀感。
　　药派如唐曼，授弟子的规矩是必习轻功，正所谓无药不医，无险不药，身体灵活，才进得了深山密林，上得去悬崖峭壁。
　　话是如此，针派与药派却素来不和。到了这一代，唐赫与唐曼虽同为唐家兄弟，却因方向不同而分道扬镳。唐赫驻守针谷，唐曼自立药庐，说是唐家人，与唐门的关系也渐渐淡了，这点从收徒弟便可见一斑。慕初师从唐赫，跃春跟随唐曼，两位师父之间摩擦归摩擦，联系总是要有的，这任务便落到徒弟身上，故两人虽不在同一派，但同是唐门弟子，算得上是师兄弟，别看嘴上斗得厉害，实际上感情却十分融洽。

　　这边慕初与夏跃春唇枪舌剑地叙旧，那边又有客人来访□□齐。慕初见跃春直冲自己使眼色，也不跟□□齐见外，简单解释了下情况便拖着夏跃春回自己的厢房去。出了大堂一回身发现刘阿四仍跟在身后，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阿四，你这是做什么？”
　　刘阿四一愣，闷声说：“阿四有令在身，只要公子在大镖局，便要服侍左右的。”
　　慕初见刘阿四的眼神里透着股忠诚劲，又意识到他们确实需要一个安全且安静的环境，似乎觉得这样也不坏：“那你便在门口守着，莫让其他人靠近这院子。”
　　刘阿四应了，把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唤了出去，自己安然立在门口。

　　待二人进了屋子，慕初关上门，总算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才回过神来看夏跃春。后者趴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目光闪烁。
　　“想什么呢？”慕初走近，茶壶是满的，他倒了两杯热茶放在桌子上。
　　“咳，就是觉得跟着你那人有点意思。”夏跃春毫不客气地端了一杯一饮而尽，烫的直缩舌头，“我觉得有句话更应该我问你——你怎么跑到大镖局来的？”
　　“说来话长。”慕初把自己离开荣家后的经历大概讲了一遍，听得夏跃春啧啧称奇。
　　“我就说养鸽子还是有用的。”夏跃春摸着下巴一脸自豪，“要不然我还得先跑一趟杭州城，到时候你就说不准在哪儿了。”
　　“鸽子？”慕初立马联想到昨夜的事，“那是你养的鸽子？”
　　夏跃春一脸无辜：“是啊，要不然怎么会径直摸到你的门。”
　　慕初长叹一口气：“能在唐门认识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夏跃春收起了戏谑神色：“阿初，我过来找你，正是因为唐门出事了。”
　　慕初挑眉：“唐门不是经常窝里斗么？”
　　夏跃春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是我们两个的师父出事了。”
　　慕初也变了脸色：“什么事？”
　　夏跃春问：“你觉得他们两个平日里关系如何？”
　　慕初道：“这需要问么？一句话，老死不相往来。”
　　夏跃春叹道：“恐怕谁都不会想到，唐赫跟唐曼斗了一辈子，最后居然死在一起。”
　　慕初只觉胸口和天灵盖一起发痛：“怎么会这样？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在冬至的前两天。”夏跃春道，“我从山中回到药庐，发现师父不在，只留了信给我，要我抽空去针谷取一味药回来。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我当时也没有在意。到了第二天，我动身去针谷，进了谷才发现不对——整个针谷里空无一人，你师父的小屋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到后山上，才发现两位师父已身遭不测。”
　　慕初好久才缓过神来，在过去的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生命中挚亲之人接连离他而去，说不上来的沉重痛楚席卷周身，一时间浑身冰冷。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保持冷静：“你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奇怪之处就在于，不像是外人。”夏跃春道，“你也知道，你师父是不会随意放人进针谷的。我传了消息给唐门，他们也在调查这件事，不过我确信他们得出的结论不比我多多少。”
　　“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吧？”慕初问。
　　“不错。”跃春点头，“也许你最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过有几个问题——”
　　“唐赫让你去针谷取的药是什么？”
　　“你果然敏锐——是独活。”
　　慕初眸光沉郁：“这么常见的东西，唐赫为什么要让你去针谷拿？”
　　夏跃春摇头：“也许他在暗示着什么。”
　　慕初狠狠揉了揉太阳穴：“他们是因何而死？”
　　夏跃春道：“刀伤，一处在胸口，一处在喉间。”
　　慕初皱了眉头：“凭你师父的轻功水平，他会老老实实让人砍？”
　　夏跃春也道：“而且两人的伤口应该是同时所致。”
　　慕初道：“你的意思是，有一个用刀的高手进了针谷，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然后杀人

　　灭口？”
　　夏跃春道：“这个人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一怒之下所为也说不定。”
　　慕初道：“这个解释听起来太奇怪了，估计任谁都不会相信。”
　　夏跃春挑眉：“那么你觉得什么解释比较合适？”
　　慕初问：“你师父除了轻功之外从来没用过其他武功？”
　　夏跃春摇头：“没有——你师父不是也一样？”
　　慕初沉默了一阵，又道：“那把伤人的刀一定也不在针谷里。”
　　夏跃春道：“确实不在。”
　　慕初叹道：“我真想回蜀中看看。”
　　夏跃春拍拍他肩膀：“就算你回了蜀中，恐怕也看不出什么了。”
　　慕初道：“未必，唐门的人又没有一把火烧了药庐和针谷。”
　　夏跃春闭了嘴，一言不发。
　　慕初又道：“也罢，我既知道了这件事，以后便要时刻想着的，突然之间有了眉目也说不定。”
　　夏跃春道：“那便再好不过了，你有了任何想法及时与我联系便是，我这边的消息还是比你灵通些。”
　　慕初道：“有劳——多加小心。”
　　夏跃春笑道：“这句话还是给你自己留着吧，镜城可不是什么容易相与的地方。”
　　慕初哼了一声：“你这便是要走了？”
　　夏跃春起身道：“难道你想让我留一晚与你抵足而眠么？”
　　慕初抬手欲打，夏跃春身型一动顺着窗户蹿出去老远，慕初只见到他立在墙头上的身影：“阿初，后会有期。”
　　慕初冲他挥挥手，夏跃春又是一晃，人已不见，徒留慕初一人独自在屋中给梳理三件纷乱事端，一时半会毫无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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