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人

　　第六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唐朝，一位富商被诬告为杀人犯。刑部侍郎大公无私、古道热肠，在复核刑名案件时发现了其中疑点，并竭尽全力为那富商洗刷冤屈，不取分毫。”
　　“富商有个儿子，父亲总叫他要记得知恩图报，多去刑部侍郎府上走动走动。一来二去，富商的儿子与刑部侍郎成了知己好友。”
　　“刑部侍郎平时不大爱说话却弹得一手好古筝，富商的儿子幼时跟着父亲游历山河总知道一些好去处。所以，只要刑部侍郎一有空，富商的儿子总要邀他从外出云游。”
　　讲到这里，秋旭之停了好久。明明故事中的两人成知己是好事，男人的心头却不知为何开始沉重，下跌，下跌，跌往谷底。
　　秋旭之蹲在男人的面前，执起他冻得有些发红的手细细在双掌间摩挲，又继续讲道：“那个富商的儿子……很傻的一个人。刑部侍郎太刻板，而且年仅三十几岁便坐上了这个位置，不乏有人嫉妒有人恨。一位高官派人夜探富商儿子府上，以他家族上百条性命相威胁，要他演戏。”
　　“戏里的剧情，是富商的儿子遭仇家追杀，黑衣人面对他洒下一包粉末。以刑部侍郎的性格，他定会上前一挡。”
　　“可现实是，那包粉末并不是那黑衣人口口声声所说的迷药。几天的时间里，刑部侍郎的双眼化出脓水，疼得痛不欲生。很快，他的双眼便瞎了……”
　　“瞎了不能做事，刑部侍郎等于一个废人，理所当然被革职，被众人所抛弃。富商的儿子自知无脸去见他,所以一直避而不见。直到半个月后府上传来他的死讯。刑部侍郎死了……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那一头本来柔顺黑亮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白发……”
　　“他瘦了很多……”秋旭之开始哽咽，“你知道吗？他躺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让富商的儿子觉得好可怕好可怕……尽管他脸色苍白，白发污乱，可脸上却带着无比满足的笑容……”
　　“富商的儿子不敢再看他，手里一直攥着一个小瓶子离开了，形神恍惚……他想起之前刑部侍郎曾经告诉过他，世上有一种毒药叫梦魂归。顾名思义，是让人做着安乐的梦安然离去的毒药。”
　　冷风一瞬间刮过，刮疼了两人的脸，两人的心。
　　“你说话啊！”秋旭之摇着男人的肩膀情绪过于激动，“你说话啊！你说句话啊！”你要怎样踢我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不要不说话！
　　“我要说些什么？”
　　秋旭之愣住，沉默，然后苦笑。
　　“这个悲剧，我不喜欢。”
　　秋旭之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失望说道：“嗯……我也是。”
　　男人听见对方站起身来皮鞋底踩住的冰雪移动着嵌在一起时发出的尖利声响。
　　男人以为秋旭之要走，伸手就要去抓对方的衣角。没想到对方再一次抱住他，并亲吻了他的额头，庄重得好像在做一项重要的交接仪式。
　　“适清，生日快乐。还有，我把你本该拥有的，还给你。”
　　什么是我本该拥有的？我听不懂。
　　问题还没思考完，男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里好似有无数炸弹爆开，不一会儿便疼混了过去。昏过去之前，他清楚地感觉到一片雪花飘落在自己的眼角，逐渐消融。
　　在次有知觉时只听见耳边有人一直在唤着：“大哥！大哥！”
　　他扯开眼前的障碍物，眯着眼缓了一下头晕的症状，之后将那一直看着自己惊喜万分的男人打量了一遍——年轻，活力，俊俏。
　　不是他。
　　那人用手在男人面前晃来晃去，随后惊喜地欢呼道：“天啊！大哥！你的眼睛居然可以看见了！我得快点打电话给小雪，她一定会乐翻的！”
　　徐适清一手抓住妹夫正忙着掏手机的右手：“你有没有看到旭之？”
　　“哪个？”
　　“秋旭之！”男人焦急地问，“你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
　　“没有啊！他半年前就辞职了，大概是出国了，我们几个兄弟总联系不到他。他不可能躲着我们只陪大哥吧？太不讲义气了！”吴越忍不住将雪踩得“咯吱咯吱”响，不停地抱怨着。
　　走了，他真的走了。除了这蓝色边框点缀着蓝色碎花的白色打底方巾，他好像什么也没留下。
　　男人自知自己的眼盲是先天性的，是基因出了问题。那么，他是怎样做到的？男人想起他刚刚讲述的那个悲剧，刹那间好像懂了什么，仔细去想却好像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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