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杂生世

　　灿烂的朝阳照射在天台上，连同着站在天台上愉悦地哼着曲子、穿着医院病服的黑色短发少女一起，给他们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从少女嘴角明显上翘的弧度与她所哼的曲调非常的欢快来看，她现在心情非常的好。

　　——说真的，很少能见到神经有她这样大条的人。

　　——和我长的还真像……但为什么性格方面她和我完全不一样？

　　本来试图来个非常拉风的出场而仅用双手抓着栏杆支撑身体，脚下完全悬空的坐在天台栏杆上的我，忍不住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即使我没用降落在她面前，但是我这么大个人出现在栏杆上多多少少是会弄出一些声音的，她居然完全没有听见吗？

　　看着少女似乎什么都没能察觉出来而依旧显得精神满满的样子，思索很久后我还是打断了现在安详的气氛：“我说……”

　　那位少女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从她戛然而止的歌声与猛地用力一颤的后背可以看出，她没惊叫出声已经算是难得了吧？

　　看着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一脸疑惑与惊讶的看向我这边的少女，我咬了咬牙，道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你已经死了哦。”

　　“……呃？”等了很久，少女才愣愣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音节，脸上的表情也渐渐的显现出一种不可思议与难以置信的神色。

　　“是真的哦。”我本来还想为这比我预想中惨淡了不少的出场添加点华丽的戏份，试图松开手对她比划一下，但又在意识到一松手就有可能从这十几楼高的天台上摔向地面，最终不甘心的继续握紧了天台的扶手对她继续解释道：“这里是医院的天台，你刚才因为突然病发抢救无效死亡了。由于你还有愿望没能实现，我就被派来帮助你完成心愿。”

　　说起来她生前待的病房……似乎和我当时待的是同一个？

　　少女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子，从表情看得出来她现在很难过。也是，不管怎么说，对正在天台上吹着风、哼着歌、正在幻想的美好的事情的人突然来一句‘你已经死了哦’，实在是太残酷了点。可是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的话，她最终会变成地缚灵甚至恶灵，到时候再试图让她成功转世就很麻烦了。

　　——当然，也有像我这样没能完成愿望，直接留在了地府做一个小小的官，但那也是在真的毫无办法的情况下才能这么做。

　　留下灵魂的风险很大，没有人能完全担保留下的灵最终不会转变成为恶灵，更何况地府那种地方阴气可比人界要重，我能留在那里也是因为基本上删除了生前的记忆以及灵魂并不排斥那里的巧合。

　　少女一直没有发话地与我僵持了很久，直到我决定在此先一步开口告诉她接下来我们可以准备去完成他的愿望了时，她忽然抬起低着的头——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的不安与不相信，反而只是一副已经完全淡定了的模样。

　　要不是因为送了手容易掉下楼去，我都快忍不住对她鼓掌了——作为一个人类来说，能把自己的情绪完全收拾好可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你…是死神吗？”她思考了一会，对我认真的问道。

　　“怎么可能啊……”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她解释道：“我充其量只不过算是一个引路的人而已。”

　　“那么——”面前的少女似乎斟酌了一下要说的话，然后才用有些犹豫的声音对我问道：“引路人……小姐？”

　　听到她这么叫的时候，我忍不住迟疑了一下——这个称呼听起来有点奇妙的违和感，总感觉被这么叫很……奇怪。

　　但是对于早就已经忘了自己名字的我来说倒也不算是什么不能接受，而且‘引路人小姐’这样的称呼似乎也挺拉风的。于是我对她点了点头说道：“就暂时这么叫好了。”

　　少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她收起了本来有些紧张的表情，用比较轻松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呢？”

　　终于讲到了正事使我的心情变的好了不少，我小心的注意着不让自己裙子翻起来走光，从栏杆上滑了下去，落在了天台结实的地砖上，向与我身高几乎完全一样的少女走了过去：“接下来就是——你有什么愿望很想完成的吗？”

　　“啊……”少女迟疑的想了一会，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笑着对我说到：“真要说的话，首先应该是 ——”

　　———商场青少年服装层

　　我看着前方琳琅满目的衣服样式，无法抑制的升起了一种‘我实际上是被耍了吧’的想法。

　　我用手指的指腹用力地揉了揉额角，并用这位刚死不久的少女先前不可置信的态度说道“——所以你的愿望……就是在幽灵的状态下偷偷拿走这里的衣服来穿？”

　　“嘿嘿，这样很好玩啊！”在我面前看起来已经完全是一个 14岁以上的青春期少女、却依旧拥有同心的女孩子调皮的扮了个鬼脸，然后随手拿起了一件衣服站在镜子前往身上比划着，又转过头来问我好不好看。

　　我一边敷衍着随意瞥了她一眼说道还不错，一边为自己尚存在的良心忏悔。

　　啊啊……到时候出现什么‘衣服自己飞起来啦！’的灵异事件应该不是我的责任吧？我只不过是个为了完成人家愿望而无辜受罪的人而已……虽然不确定会不会给我降职。我现在的职位可是我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从一个无所事事的小鬼魂升到现在的地位啊。要是因为没能处理好这起‘灵异事件’而降职——虽然可能性不是很大——那我可亏大了。

　　想到这里，我努力忽视了少女一脸期待的神情，走过去对她严肃地说道：“你这样会引起慌乱的。”

　　“啊？”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再拿一件去试穿的少女听到这话立刻就焉了下来，然后一脸失望的对我说道：“真的不行吗？”

　　我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仿佛有什么将要从口中涌出来一样。

　　——似乎……以前我也像她一样，在遭受拒绝的时候这样失望的说过话？

　　当初我刚刚死亡的时候也是因为有愿望没有达成，没能立刻送去转生。那时候帮我达成愿望的人……也像现在的我一样，果断的拒绝了这有些不合理的请求。

　　而面前的少女，怕是会更加失望吧。

　　“……真是麻烦。”我低低的抱怨了一句，然后随手扯了一件衣服塞到她的怀里对她说道：“你自己去选好了，反正到时候不是我负责。”

　　少女本来失望的表情瞬间淡化开来，变得兴奋无比。她对我真诚的道了声谢谢，便又跑到别处去找衣服了。

　　…貌似我现在也有能力可以让一些轻便的物体呈透明状态了吧……虽然估计仅仅只能用在两件衣服上，但那应该也差不多了。

　　正苦恼着到底应不应该改耗费自己本来就不多的灵力去帮这小姑娘，让她成功实现‘把衣服从商场里偷拿出去’的愿望，我的怀里忽然就被塞进了一条色彩异常鲜艳的连衣裙。

　　“……呃”我单手提起那条样式新颖、颜色异常艳丽的连衣裙看了半天，最终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代表疑惑的音节，并打量了一番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我的少女。

　　她……不会是想让我穿这个吧？似乎是看懂了我的迟疑与疑惑，少女顿时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连那双并不算很小的眼睛都眯得几乎快要看不清了：“去试穿一下吧！既然都决定完成我的愿望了就一起玩玩吧！”

　　我看着她那张天真的笑脸，心里忽然就忍不住回想当年我在刚死忘时的样子——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和她一样？和那些对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友好的人都这么热情？

　　想到这里，我赶紧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上，逼自己不再去想任何和过去有关的事。

　　但似乎越不希望去想，就越会起到反效果。

　　——又来了。

　　——今天真是奇怪。

　　——…我到底……我到底怎么了？

　　——————————

　　僵持了半天，我最终还是拒绝了她的请求。

　　虽然并不是很想让她失望以至于完成不了愿望，但是即使我真的换了一身衣服……我又不可能现在跑回地府把换下来的衣服放好再跑回来，而且没能完成这次的任务就跑回去也很难于解释。

　　“好吧…已经成功偷走了衣服，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呢？”我看着面前换下了一身宽大病服，穿着清凉夏装的少女，慢悠悠的说道。

　　“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少女似乎也觉得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拿走了衣服有点不道德，脸上爬上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但很快就收起了这种表情，对我激动地说道：“接下来……陪我去看电影好不好！”

　　虽说应该是请求的语气，但是少女说话的时候却是用百分之百确定我会陪她去的语气说的——这种语气使我不是很开心。

　　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我也只好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答应了。

　　少女似乎很少见到电影院，她对商场里在我的印象中并不算是很大的电影院充满了好奇，看到电影宣传海报上特效做出来的爆炸效果也忍不住发出了许多声感叹。似乎她从小就比较多病，很少能够自由的在外面逛街。

　　我回想了一下先前得到的她的资料，然后准备给她好好过一把瘾。

　　“这个如何？”我指着正好接下来要播放的《蝙蝠侠》的海报对仍然在到处乱看的少女说道，“这个算是很不错的电影了。”

　　“好啊好啊！”少女明显表示赞同，我甚至有一种她四周已经开出了花的错觉。

　　收起了奇怪的想法，我带着开始对我唠唠叨叨谈论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电影的少女走进了播放厅。或许是因为时间比较早的关系，电影院里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群人，稀疏的分布在中间的那部分位置上。我随便找了两个事业还算不错的位置便坐下了，反而自己说要来看电影的少女问我这里会不会有人。

　　播放了几段推销的广告后，电影便正式开播。坐在我身旁的少女立刻安安分分的坐好，双眼紧紧地盯着大屏幕，就像是害怕漏掉了任何一点细节似的。

　　我本来以为她会安静挺长时间的，于是准备一起认真的看一场免费的电影。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哇！那部车子长得好酷！有没有卖这种车子的？”

　　“天哪！这么高都不会怕摔下去，好厉害！”

　　“加油！一定要打败那个坏蛋！”

　　——诸如此类的。

　　在这种时候我不得不庆幸她是个幽灵，不然就她这种音量肯定会被这里的工作人员‘请’出去的。

　　这种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实在是太丢人了，最好也别成为现实。

　　好不容易忍受着少女与她娇小的身子完全成对比的巨大噪音直到电影结束，我赶紧拖着她离开了电影院，省的她还要再看一部。

　　少女被我拖出了商场后便对着车流不断地大马路扯开嗓子，将双手放在脸的两侧作喇叭状大喊道：“好——开——心——！”她脸上洋溢着好不掩饰的满足笑容。

　　“好了小姐。”我不耐烦地打断了，让她正视着我说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探讨一下，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虽然我并不是很反感出来玩一天，但是对于面前似乎完全没有要完成自己愿望的自觉性的少女，我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生气。

　　我可不是专门陪人出来玩的！我是来工作的工作！我可不希望就这么耗费了一天的时间最终也无功而返，这样实在是太令我难堪了——要知道我的工作信誉还是挺不错的，除了极少的非常难解决的灵魂之外，这几十年来我可都有把手头上的工作完成的很好。

　　少女听了我的话表情又一次黯淡了下去，低着头沉思了半天，然后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对我说道：“拜托了，只要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就行！我保证这一次能够完成我的愿望！”

　　你为什么就保证能一定完成愿望？我在心里带着点嘲讽意味的说了一句，然后用比较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到：“好吧。”

　　少女又一次笑了起来，语气轻快的对我说：“那么我们接下来…就去游乐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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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乐园这种地方，实际上我也没有去过。我生前貌似也算是个病秧子，虽然没有三天打针五天住院的那么严重，但也很少能完全健康的生活一个星期以上，总会弄出点感冒之类，连带着出去玩的时间也就很少了。再加上我去世的那个时代还没有发达到几乎每个国家都有好几个游乐园，所以当我隔了几十年后再看到游乐园的时候，我也忍不住惊叹了一把。

　　少女看到我也同样一副震惊的摸样，立刻开心的拉着我跑向了游乐项目。

　　游乐园里的项目有很多，但是游乐园里的人也一样很多，只有极少的一部分项目还能够再坐人的。

　　“哎哎，怎么办呢……”少女似是苦恼的抓了抓头，然后忽然右手握拳击在了右手手心上，对我提议道：“不如我们去做不绑安全带的过山车吧？”

　　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少女就已经拖着我穿过了喧嚷的人群，朝远处的过车山跑了过去。

　　我有些愣神的看着那只牵着我向前跑的手，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丝怪异的感觉。

　　貌似……还挺开心的？像这样和别人一起玩。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拖到了过山车的尾端那看起来能算的上是座位的地方。少女对我笑着提醒道：“要抓紧啊，不然会被甩下去的。”

　　我赶紧抓住了前面的座位靠背，到处乱看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过山车很快便开动了，从最初缓缓向上，到猛地向下俯冲的斜坡，我耳边一直充斥着四周人的尖叫声。我试着张开嘴，与其他人一样一起尖叫起来。

　　然后便是咖啡杯、旋转木马、海盗船、鬼屋等，都用一种常我想不到的方式完了一遍。期间“顺手”拿走了快餐店里的食品五个以上，甚至还试着大摇大摆地坐在人家桌上。

　　等把几乎所有的项目都玩了一遍以后，已经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了。

　　我脱力地靠在长椅上，想起之前的疯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身旁的少女并没有笑。她沉默了一会，用沉闷的语气对我说道：“我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

　　我立刻安静下来，盯着她的脸，听她继续说道：“因为总是待在医院里，身边完全都没有朋友。我一直很想有一天能够和朋友在外面玩一整天，但一直到我死为止都没实现……”她忽然笑了起来，直视着我的脸说：“谢谢你，今天真的很开心，你帮我实现了这个愿望。”

　　少女张开双臂，给我了一个拥抱。我听见她在我的耳边说道——

　　“再见了，朋友。”

　　铺满夜色的空中忽然绽放出了灿烂的光芒，许多色彩鲜艳的烟火随着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夜空中开放。

　　我呆了一瞬，然后立刻对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少女急切地叫道：“名字……！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似乎轻轻的笑了一声，用变得模糊的声音回答道：“我叫……”

　　少女很快就消失了，没留下一点痕迹，但我内心的震惊却久久地持续着。

　　呼之欲出的答案就那么呛在了喉咙里，仿佛隐隐作痛。

　　啊啊……她原来……

　　她原来就是……

　　难怪她住的病房和我一样；难怪她和我长得这么像；难怪我会忍不住想起以前的事。

　　当初我住在病房里的时候，无数次的想冲破医院的墙壁，到大街上和行人一起，走在坚硬的地面上，而不是每天都坐在家里的和医院的床上，走在用砖块或是木头铺制成的地面上。

　　到后来我死的时候，遇见的‘引路人’是没有什么耐心的年轻人，他没有答应我那时任性的请求，我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我帮你实现了愿望，你也帮我实现了愿望。

　　你已经在即将转世的路上，我也要准备赶上你，和你一起上路了。

　　谢谢你，曾经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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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天空中的烟火所笼罩的长椅上，最终什么也没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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