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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被轻而易举地试探出异心,魔头将我冷落了两天。我对能不能去首殿拜谒并无可惜之情,只是缺少了接近凤啸剑的机会,不由后悔起自己的急躁来。
我终日在寝殿闲置,急坏的却是殿中陪侍,右护法忽然失势,他们这些跟随之人自然祸福同根,整日愁眉苦脸,生怕会随我一同前去黑曜林。殿中总领闻妥是个极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当日我初来不神谷,他便是头一个争抢来做殿侍的“忠心人”,如今风头大变,闻总领整日在外头打探消息权衡利弊,大有趁机跳槽之嫌。
其实我并不担忧魔头会真的将我扫地出门,罩阳神功是他的邪瘾,他戒不掉,我便永远具有利用价值。如今的冷落,是高深莫测的谷主大人为了控制瘾头,在给我警醒立威呢。
“哎哟喂我的右护法!您怎么还在这儿啊!”闻妥领了一帮子童子进来晨扫,见我一大早躺在榻上擦剑,急得眼睛都要冒出火了,“谷主宣召了沈护法和一干剑侍在三殿议事,这会儿都进去多时了,您迟到了可怎么好!”
说罢朝着身边童子狂赶:“你们快去将前日新做的斗纹锦衣取来,那颜色庄重些,手脚全都麻利着来!”
我看着寝殿里面一瞬之间鸡飞狗跳,便边擦剑边出声道:“谷主未曾宣召我,只怕闻总领要百忙一场了。”
“什么?!谷主没宣召右护法?”闻妥两眼一突,“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今日是何大事,需得总领如此忧心?”
“谷中已经传遍了,这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啊,言说裂天池上要祭出一样宝贝,谷主之意,是要将它昭示天下!不神谷何曾曝于世人,谷主此举,已让全谷上下众说纷纭!”
这人一惊一乍地让我好笑,需要昭示天下的东西就绝对不是宝贝,魔头让世人知道自己怀有奇宝,摆明了是做诱饵之用,昭示天下,指不定是要召擒谁呢。
我笑道:“不神谷珍宝繁多,我竟不知谷主要祭出的,是哪一样宝贝?”
闻妥瞧我仍旧不上心,气得言语泛酸:“还能是哪样,当然是沈护法领功回来的那样了。”
“什么?”我惊坐而起,“你再说一遍!”
“哎,属下也不想此事是真,奈何沈护法办事得力,谷主身边的大红人呐。不是属下多嘴,右护法这样的样貌,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多穿得俊朗些,那也不至于把献祭罩阳神功的任务,派给沈护法啊……”
我已懒得听他说下去,拿过佩剑就往寝殿外面走。罩阳神功,魔头居然想用罩阳神功来引诱群雄争夺,难怪唯独没有叫我前去六重殿。距离今年中秋还有三月,那个疯子,是想让全天下都陪他一起疯魔么。这件事我该怎么去阻止,能不能阻止,江湖中会有多少人为了罩阳神功来到不神谷,而那个人,更是毫无疑问地会冲动前来,到那个时候,我该如何去面对他,我甚至连他的容貌,都不敢去回想。
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我知道现在自己浑身破绽,魔头势必会看得透彻,而六重殿今日也守卫森严,我仅在外殿就被侍卫拦了下来。
监官丝毫不假以辞色:“谷主有命,今日特准右护法休憩,无需入殿觐见。”
“你去通报,我有要事见他。”
“谷主吩咐,若是右护法执意觐见,便如实告知,沈护法已经接下任务而去,若是如此还要坚持,便允右护法入殿。”
“沈雪隐现在何处?”
“沈护法已去洛阳。”
混账。
我掏出令牌掷给守卫,明知无用,还是踏步走进了六重殿。
三殿之中,侍从数量是平日里的数倍,白皑皑地站满了两侧,皆低头聆讯着。众剑侍列座议事,见我突然冲撞进来,都齐看向我,魔头斜倚在首座,对我的出现并无意外,他眯了眯眼睛,像是在观赏我接下来如何反应。
不能急躁,如果走错一步,得到的选项就会不同,就如同当日凤啸剑的测试一般。
“谷主,”我暗暗咬牙,行礼道,“属下来迟,来领罪罚。”
众人都等着魔头表态,我这个右护法擅闯六重殿,本就遭受冷遇的情况下还无视谷主责令,此次多半不能翻身。座上人不疾不徐:“庭宣,过来。”
我解下佩剑,从石砖上走过去,因为距离有些遥远,这一路寂静之中所有揣测的视线都随着脚步紧跟上来。
沈雪隐已经前往洛阳,按照他的情报网,在短时间内足够将消息四散开去,此时让鬼谷主收回成命已然无用。失去了一次信任,迎面而来的便是如此猝不及防的反弹,若是此时此刻再提罩阳神功,他必定不会在此时容我。没有了护法的权力,如果掌门真的来到不神谷,那么我连基本的保护都做不到,面对另一个身负罩阳神功的人,那个疯子会做出什么,已经不在能够想象的范围里。
现在能做的,便只剩下重获信任这一条路。最起码,我需要着“右护法”的保障,还不能就此止步。
我走到他面前石阶前,单膝跪下。
“属下近日私悟了一套虚竹剑,缺漏甚多,一直想请谷主赐教。”
魔头语调意味深长:“哦?庭宣向来不愿轻易出剑,这倒稀奇。”
“谷主神功无双,属下不愿出剑,一是尊崇,二是藏拙。只是剑法难登大雅之堂,心虚踌躇,故名虚竹剑以自省。”
此话已将下位摆明,多日来不曾低头的自负也已弃下。不错,我的确有着让魔头不能戒去的筹码,但是同样,他也了然地告诉了我,想要让我焦躁惊慌,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头顶笑意朗朗:“无妨。明日来首殿,我便看看这虚竹剑,是否真的胸无他物,秉直虔诚。”
我低头应下:“是。”
江湖中激起的惊涛骇浪,比我预想的还要快速。
一个从未听闻的神秘组织,拥有着魔教奉作圣物的罩阳神功,甚至将此昭告天下,这无疑给混乱的武林投下了一块巨大的激石。不到十日,不神谷的湖畔入口便有了大大小小的异报,沈雪隐不在谷中,这些处理便落到了右护法的头上。
不得不承认,光凭这一点,我便在那鬼谷主手里输得心服口服。每一个上岸之人都无外乎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人物,而他们绝大多数都识得直阳宫大弟子云华是何种样貌。当我领着数队暗卫出现在湖岸之时,收获到的惊诧目光,已经足够让我头痛自鄙。
“北遥派的秦道长,”我笑道,“谷主好客,谷内已备下待客居所,请。”
“呵,不神谷的谷主是凤尧魔头么,这还真是不曾知晓啊!”
不用我开口,两名暗卫已经将剑抵在了他的肩头。
“在下不神谷的右护法,道长记错成什么人不要紧,只是从今往后,恐怕有必要辨认分明。”
动弹不得的老道朝前啐了一口:“叛教小人所投之处,可见不会是正道所在!献祭罩阳神功?哈,秦某等着你们狗咬狗!”
要说他人如何看待我,顶多在皮囊上稍稍刺痛些许,不至于祸害心肺,但是那个人就不一样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与他这般重逢的场面,几日煎熬之下只得去向魔头讨饶,以可惜莲剑侍才华废置为由,求情将乌莲调回来顶替我接待宾客。
“我以为庭宣是个颇能忍耐的才士呢。”魔头讽刺得尽兴,却也最终将我撤换了回来,他虽爱看戏,但终归不想在献祭之前生出太多干戈。我求之不得,亲自去黑曜林传话调任,即使乌莲全程一张阴森森的无常脸,我也忧思拂然,如卸心石。
乌莲办事比我干脆得多,懂得观望形势的人便请去雅间,遇上北遥派那种不识相的,直接种蛊锁去水牢。这种强硬手段很快就见成效,处理了开头几个刺头,不神谷东道主的威信马上确立了下来,之后的接待顺利许多,此举便受到许多暗卫的信服拥护。
眼见沈雪隐外出,乌莲又重新上位,闻妥愁得整日烧香拜佛。我叫他时常前往湖岸注意动向,遇到红衣之人马上来同我禀报,他啰啰嗦嗦,连乌莲午饭吃了几碗白饭都要汇报,但问他来往何人,他却不顶用地一问三不知。
“右护法,您最近不太对劲啊……”闻妥察言观色地递过来一个打探的眼神,“您这是在等谁?”
我承认我整日心焦,火气都要从嘴角裂出来了:“闻总领这般细心,不如我举荐你去藏经阁整理书籍如何?”
“哎唷喂我的右护法,您绕了闻妥吧!”闻妥立马跪地大拜,“红衣人是吧,我立刻叫侍从跟着前去记录,绝对把事办得妥妥的!”
没想到,一经鞭策,居然第二日便有了消息。
我匆匆赶往湖岸,心中却还有些难以相信。向闻妥确认再三,是否肤白戾气,是否红衣张扬,闻妥一一应下,最后我问道,脾气瞧着如何,闻妥想了一想,答曰,相当不好。
是他,我笑了,怎么可能不是他呢。
轻功赶至湖畔,远远便看到一个修长身影,那抹殷红在风中醒目飘扬,一时之间,竟不敢走近了。
自雪天分别以来,已有半年没有相见,这半年里,我避免着去回忆他的样貌,和过去相处的一切记忆。我深畏心中桎梏,惧怕幻觉带来的诱惑堕我入深渊,而这半年的尘封带来的结果,却是让我意识到,我是如此地想见他,即使是一眼,已经足够心悸。
不能相认,我异常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再往前了。
但是那人却在刺眼的阳光中转过身来——
明眸狠戾,眼角朱砂。
相撞的视线里没有任何熟悉的悸动。
这根本不是凤尧。
“闻妥!”
我胸中激愤失望堵得发涨,扯过闻妥的领子恨不得把他立刻扔去黑曜林,那人没瞧见过我如斯凶相,两腿发软地吓瘫了下来。我手上劲道极大,他晃了两下,手指颤颤巍巍往后面指了一指,颤声道:“瞧,瞧……沈,沈护法的船来了……右护法……饶命……”
沈雪隐,我从没像此刻一般恼怒了这个名字,如果没有当初的设局,我又怎么可能叛教来到这个鬼地方,做着什么鬼护法,弄得一身狼狈,连凤尧的脸都不敢去想!
我忿然转过头,看到远处果然驶来了沈雪隐的行船,但是下一刻却忽然僵在原地。
沈雪隐被剑抵着制在船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站在他身后的挟持之人乌发如墨,艳红衣衫被风扬起,湖上的烈风灌满了他繁冗的长袍。
是凤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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