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宫上

　　下午，阳光正好，冰雪初融。我携了芜青一并出门。
　　翠微城里，依然寒风凛凛，新春初过，彩灯仍未卸下。
　　街上的红灯笼高挂，地上的爆竹碎屑依然红的耀眼。翠微城后的断崖上还覆盖着厚厚的白雪。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隆冬已过，太阳高照，一阵凉意从我心底蔓延开来。
　　穿过人群熙攘的正街，我在菜市口叫了两匹马。
　　芜青很是不解：“府中有马，为何还要借马呢？”
　　“不留痕迹。”我对她说：“我要秘密去云卧镇。”
　　云卧这个地方，分成两半：一半叫云卧，是个商贸重镇；另一半就叫翠微天，是两个小镇合称。起初云卧主在云卧镇居住，后来战乱纷争，为躲避战事，搬迁至翠微天这个前燕行宫，即羲和宫，就在此长驻。所以云卧崖的管理者叫做崖主，是受云卧主管辖的，而翠微天的管理者叫做天主，是羲和宫的主人，即云卧主。
　　十余年前，我外公慕容昭送我来云卧时，云卧主还不是韩燕。我拜倒云卧七长老门下，学做弟子。云卧十六位长老，德高望重，其中不乏武功盖世，白衣卿相的人物。只是这十六位长老除了少有的几位，几乎不收弟子门生。我师傅便是收徒的那几位。
　　我师傅王若愚，曾是大齐的正六品昭武校尉。大齐重礼，朝廷软弱，老头子年少不得志，索性辞了官，远走关北。他曾经救过当时的羲和宫四大护宫法王的齐周萍，对方感恩，仰其高义，引他入羲和宫，他本也不是乐得做个自在散人的，当初辞官也是苦不得志。遂加入云卧州，数十年辛苦，竟然在云卧混得风生水起。后来，他年纪大了，开门收徒，引来门人无数，前来拜师的人踏平了他门口的三寸门槛。也是桩美谈。
　　在我之上，有师兄三十五人，在我之下，更是师弟无数。我天资平平，也从未得过师傅亲自教诲，所有的功课全是师兄传授。所以，纵然我有个好师傅，有几位闻名江湖的好师兄，
　　但我的武功依然平平，兵法谋略也是毫无出彩之处，文采韬略更是糟糕透顶。
　　那时候，我身后有我的家族帮我撑腰，我舅舅慕容承彦是大齐的正三品怀化将军，可以说，没什么好发愁的。哪怕我是个废物，以后也是前途无忧。安康常说像我这样的人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就抱紧了金饭碗的。
　　安康这么说，自然因为他生在寒门，从小就知道要发奋练功。从安康的口中，我第一次得知了“闻鸡起舞”的含义。原因是，我与安康年纪相仿，排行，我是三十六，他三十七，我俩一间房。
　　起初，我不习惯他早起打扰我，和他争吵过无数次。不过，我渐渐习惯了他早起的声响，每天仍是睡到太阳升起，这才起床练功。
　　师傅有一次，检验我们这些徒弟的功夫，便记住了安康。后来，他便从屋子里搬了出去，迁到师兄们住的那排房里去了。安康走的时候很爽快，他最后把东西全部抱到门口，回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抱着他的行李离开了。我躺在暖塌上，侧着身子，看着安康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一片密集的竹林身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安康走后，搬进来的是新来的张新野，他出身大燕世家。大燕是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俗人称之为马背上的民族，他本人则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有一匹爱马，从西域进贡而来，从小养大。我常笑话他，不是他养马，而是马养他。他对兵书一窍不通，整日只想着偷鸟玩耍，我们俩自然是臭味相投。我帮他补习一些兵书，以备师傅不时检查，他则教习我骑马射箭。
　　我和张新野便一直同住，直到我离开羲和宫。
　　在那个时候，我们俩连同隔壁的白西溪，简直是一体。我们三人出入各大酒馆赌场，合称踏雪三霸，我自名寻香，张新野名寻欢，白汐汐则自称寻梅。十年里，踏遍了整个云卧。后来还循着江流，骑马游玩，不亦乐乎。
　　白西溪原名白汐汐，来自西海吐谷浑，她人长得清秀，性格却比较彪悍。竟然女扮男装代替了她那不成器的哥哥来云卧学武。算起来她排行双十，在我之上，只是她是个女子，我和张新野一致认为，就算砍脖子，也断断不可叫她一声师兄。白汐汐则是独住。
　　当我们听说韩燕是三长老门下的爱徒时，对则是不屑一顾。在我们眼中，除了中原醉花楼的大公子花重影，放不下任何人。这醉花楼有三位公子，大公子花重影，二公子花重天，三公子花重城。我们在云卧的十多年岁月里曾经看过四场英雄大会，花重影夺过三场“文采天下第一”，一场“武功天下第一”。最后一场，花重影未来，其弟花重天拿下了当年文采的第一，神火宫宫主苏岳夺走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称号。
　　那一场比试，观者众多。不过我们踏雪三霸也有我们的秘密基地，早早地在高台附近的一处松树上坐好了。白汐汐甚至还携带了草垫，瓜子等物。
　　文试进行的格外的无趣，我们磕完了所有瓜子，搜遍了衣袋里每个角落，最后抠出几颗酸梅嚼了，都没有看见花重影出现。只看见他的二弟，花重天。张新野评价认为，这花重天长得斯文有礼，皮白肉嫩的，当真是个小白脸。
　　白汐汐不置可否：“这人还没有南宫远好看。”她甚至转过头对我说：“阿远，你漂亮得像个姑娘似的。瞧着细皮嫩肉，你不会是个姑娘扮的吧。”我认为万不能被这女扮男的男人婆嘲笑，当下大怒，把瓜子弹到了白汐汐脸上。
　　她立马从身下抽出草垫，狠摔向我脸上。我侧身一躲，草垫就砸在张新野额头上了。
　　张新野这小子专心看比赛，还未反应，冷不丁遭暗算，顿时攥住了草垫，弹身而起。我们三人便杀作一团，压得松枝咯吱作响。
　　正当此时，前方看台传来一阵哄闹。似乎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高台下某个角落去了。
　　张新野探头去看，白汐汐抓住机会，把草垫从张新野手中抢了回来，塞在自己屁股下。
　　周围有人议论：“都说神火宫是魔教，怎么他们宫主在这里？”
　　树下有人说：“还不是萨珊波斯的那些人，波斯明教的人突破了敦煌的防线，搅得整个中原武林不得安宁。神火宫杀了他们多人。”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现在正派都与那神火宫放下嫌隙，共抗明教。”
　　“这神火宫宫主苏岳，武功盖世，只是为人倒狠毒。对明教的人，是赶尽杀绝呀。”
　　我说：“前辈。这苏岳当真武功这么高强？我看未必。”
　　“小友且说。”那人回话。
　　我说：“我在云卧十年，看过无数高手过招，无人可比得上那“拈花公子”花重影半分。”
　　花重影可是我心中的第一高人。他身高八尺，凤眼长髯，白衣飘飘，龙骧虎步，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好汉。他不肯入朝为官，常遍寻名僧高士于山林间，行歌乐琴驾船于沟壑里，自嘲是个放浪闲人。他出入花柳间，红颜知己遍布，吟诗无数，街井小儿皆会传唱，被人称是“花间皇帝”。
　　那人默然，半晌方道：“小友此言差矣。你且看着，七日后，苏岳必夺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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