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浪子]青霜剑

　　六月十三。

　　黄昏。

　　经过几日奔波，傅红雪程青霜二人终于抵达了东沙镇。

　　看着面前并不繁华，却人气十足的小镇，程青霜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陈叔已告诉她伍柏洪的住处，说好在这里会和。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看见陈叔啦！

　　想到能与陈叔重逢，程青霜的心情轻快的简直要飞起来。她还从未与陈叔分开过这么久呢。对父母双亡的程青霜来说，陈叔就是她唯一的家人。

　　与久别的亲人重逢，岂不是一件极快乐的事？

　　可是……看到身边的傅红雪，她轻快的心情忽有沉了下去。到达这小镇，就意味着他们要分开了。

　　这十几日的相处，已让程青霜把傅红雪当做了最好的朋友——当然，她认识的能称作朋友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一个。

　　程青霜轻声道：“傅大哥你……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傅红雪慢慢道：“找个地方住下。”

　　“那，你准备住到哪里呢？”程青霜有些紧张的解释，“我是说，之后我也好去找你。我是要去找伍叔叔的，但是之后也应该……肯定有时间再去找你的啊！因为……我们毕竟一起同行了这么多天……你还救了我……”

　　傅红雪听了她结结巴巴的话，脸色也丝毫未变，不知是否听出了程青霜的不舍之意。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一个地址，“……我会去那里租房住几日。”

　　“嗯，我知道啦。我会去找你的！”听了这话，程青霜显然很开心，“那么，再见啦，傅大哥。”

　　“……再见。”傅红雪淡淡回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程青霜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他夜色下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轻叹口气，也选了另一条路走了。

　　****

　　傅红雪安静的走着。

　　他的步伐依旧稳定，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与朋友分开后，任何人心里都难免有些失落。傅红雪却似乎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他紧紧地握着他的刀，似乎这就是他唯一的朋友、最好的伙伴。

　　程青霜和他说话时，总是略带些腼腆的微笑，显得小心翼翼的样子。她跟谁说话似乎都是那个样子。但她有时露出真心快活的笑容，却仿佛春天枝头的第一朵花苞般动人。

　　程青霜的话不是很多。事实上，在这里的气候下，再多话的人也会变得安静些的——一张口，就可能会吃一嘴沙子。可是十几岁少女的声音软糯甜美，听她说话绝不是件讨厌的事。

　　程青霜年纪不大，却并不娇气。一路跟傅红雪走来，从未抱怨过条件艰苦。有时住的客栈需要自己动手做饭，她做出的饭菜竟还算可口。

　　程青霜……确实是个还不错的同伴。但傅红雪并不觉得她是他的朋友。

　　他不需要朋友。

　　可若他真的不需要朋友的话，为何又要在心中重复这句话呢？

　　也许在他的心底深处，也是渴望友情的。只是他心中怀着一种深刻的感情。那感情的强烈，大大的压过了他对于友情的渴望。

　　傅红雪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会放开这把刀。

　　他并没有去告诉程青霜的那个地址，而是决定先去吃些东西。

　　当叶开进门之时，傅红雪还在吃饭。

　　他吃得很认真，一口菜，一口饭。即使叶开径直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傅红雪也没有停下筷子看他一眼。

　　如果说傅红雪的穿着只是有些“不适合”这个地方，那么叶开简直就该被赶出这家店。

　　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老板，都不该放一个衣服又脏又破、身上散发仿佛混合着腐草、皮革和死尸般臭气的人进自家店来的。

　　叶开却表现的很自然，还在衣襟的破洞里插了朵野菊花，仿佛他身上穿的是套价值千金的紫罗袍。

　　他脸上带着阳光的微笑，甚至还建议傅红雪请他喝杯酒，傅红雪拒绝了他。

　　他却也没有生气，反而大笑道：“你这人果然有趣，老实说，除了你之外，别人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喝他一滴酒的。”

　　只要听到他的话，想不生气也很难。

　　屋子里已经有几个人站起来，动作最快的，是个紫衫佩剑的少年。

　　这少年的衣服很不错，功夫却不算太好，涵养更差。只是几句话，就被叶开激得想要动手，却反被他弹断了自己的剑。

　　也许不是他的功夫太差，而是叶开的功夫太好。紫衫少年刚拔出剑，就已被叶开折断。伸手一弹就能折断一柄精钢长剑，叶开的指力显然相当惊人。

　　傅红雪却还是面无表情。他站起来，转过身，似已不愿再和叶开讨论请他喝酒的事。

　　但他却又回过头来看了那紫衫少年一眼，缓缓道：“你应该用买衣服的钱，去买把好剑的；但最好还是从此不要佩剑，用剑来做装饰，实在危险得很。”

　　他说得很慢，很诚恳，这本是金石良言。

　　可惜良言大多逆耳，那紫衫少年的脸色，比他剑被折断时还要难看。

　　傅红雪慢慢走出门，有一瞬间想到了程青霜。

　　她的剑很不错，穿着却总是很简单。只要方便行动就好，并不在意精致漂亮。假如她听到傅红雪的话，大概会很赞成吧。

　　但她已经走了。

　　傅红雪之前十七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朋友，唯一熟悉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他原以为程青霜那样不在意自己冷淡的人算是少有，没想到今日却接二连三的遇到和他搭讪之人。

　　不是要他请客，就是要请他做客，倒也有趣。

　　他目光遥视着远方，听这叫住的他的白衣人说，“三老板”要请他做客。

　　“三老板？”听到这个名字，傅红雪心情陡然激动起来。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在声音中泄露自己的仇恨之情。

　　他的反问却被白衣人认作了无知，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

　　傅红雪当然知道“三老板”是谁。

　　虽然被称作三老板，但“三老板”事实上却是万马堂的大堂主——马空群！

　　这个名字，傅红雪实在再熟悉不过了。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杀了这个人。

　　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拒绝了这邀请。若白衣人想站在这里等，就慢慢等吧。傅红雪已转身走了。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从地上拖着跟过去。

　　这姿势看上去有些可笑，白衣人却笑不出来。他被傅红雪气势所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走远，一动也不敢动。

　　傅红雪慢慢走过暗巷，在一排木板屋的最后一间前停下来。

　　房门立刻打开。傅红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走进去，回身关上了门。

　　房内一片黑暗。

　　一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

　　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耳语般低语道：“我已等了很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傅红雪本仍有些为刚才的消息而激动。此刻被这少女拉着手，听着她温柔的声音，心情竟慢慢平复下去。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的确等了很久。”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仿佛打哑谜般，说着什么事。

　　傅红雪心中一直隐藏的秘密，莫非就是有关这件事的么？

　　没有人知道。但这少女无疑是他的盟友。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而缠绵，傅红雪心中忽的泛起一股奇异的冲动。

　　自从到达这个小镇，他心中就一直绷着一股紧紧的弦。此刻在黑暗中，这声音甜美的少女，似乎正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让他心情慢慢放松，而又引起一种不同的紧张。

　　傅红雪的气息已有些急促。他隐隐有些预感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却又不甚明了。

　　少女的声音更轻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傅红雪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并未拒绝。

　　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

　　屋子里没有风，但他的肌肤却如在风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少女的声音如梦呓，轻轻道：“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真正的男人。

　　傅红雪恍惚了一下。似乎有人也曾和他说过这个词，是母亲么？

　　母亲有时心情好些，会和他说起父亲的事。在母亲的口里，父亲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英雄豪杰。傅红雪也一直为自己的父亲赶到骄傲。可惜这种时候少得很。

　　或者，是其他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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