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同人/楚卫]活着

　　1.
　　我从没想过与周卫国的重逢是这般光景。

　　2.
　　推开门的时候，他正捂着嘴很激烈的咳嗽。

　　我看到有大把的血从他捂嘴的手中溢出，那些暗红的液体顺着他惨白枯瘦的指缝留下，鲜明得触目惊心。

　　也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抬头看向了我——他的脸上并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然而布满了青紫，且瘦得惊人。

　　“张楚？”

　　有一丝惊愕和悲凉从他眼底闪过。

　　“是我。卫国，好久不见。”

　　我说。

　　他定定的看着我，动了动唇，似乎想说很多，最终也只化为咧嘴一笑，痞气无谓一如初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快二十年了吧。”

　　我默然。

　　他撑起腰，脊梁挺得笔直，我知道半生的军人生涯让他无论何时都无法容忍佝偻。我猜为了这个，他肯定没少受棍棒。

　　“随意坐，”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

　　“现在我有些不方便，就不起来招呼了。”

　　我觉得嘴里有些发苦。

　　3.
　　他说完便没再理我，只是从旁边拿了块布，很细致的擦着自己手上的血。

　　我皱眉，上前捉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腕很细，薄薄的一层皮包着骨头，好像一用力就可以将它折断。

　　任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只手曾经生生扭断过日本人的颈骨。

　　4.
　　“何苦。你稍微服服软，他们也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他闻言挑眉：

　　“服软？穿上军装这么多年，我还真就不知道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我盯着他。他的模样很落魄，完全看不出当年那个睥睨边疆意气风发的年轻军长的影子。然而他的眼睛仍然很亮，里面透着熟悉的不肯屈服与希望。

　　我忽然不敢把那件事告诉他，我不知道那样残忍的消息会不会将这个坚强得像一座山的男人彻底击垮。

　　5.
　　但显然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来这，有事吧。”

　　“而且不会是好事。”

　　他很笃定。

　　我轻叹：

　　“刘远，自杀了。”

　　我看到他眼中的聚焦一瞬间涣散。

　　6.
　　我知道刘远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依靠，寄托，以及和他已然逝去的青春岁月唯一的联系。

　　我曾经见过他和刘远在一起时候的样子，不同于和其他人相处时的稳重老练，而是格外的纯粹和轻松。

　　我承认我是有些嫉妒的，我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信他，他敢将后背毫不犹豫的交给刘远。

　　说来挺讽刺，整个虎头山几千号口子，竟然没有一个人担得上他这份信任。

　　后来我想想，本来也是，从来都是他在保护我们。

　　7.
　　我看着他涣散了焦距的眼睛，我以为那里会涌出很多晶莹的液体。

　　然而什么都没有，我等了很久，那里依然干涸如初。

　　我想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忘记了怎样哭泣。

　　8.
　　我们俩对坐了很久——也许并没有那么久，只是我很主观的将秒当成了分在过。

　　我想让时间延得更长一些。

　　然而他终究还是说话了：

　　“他什么时候走的。”

　　很平静，比一开始和我说话时还要平静。

　　“一个月前。”

　　他点头，然后又不说话了。

　　我也跟着沉默，直到看着他闭上了眼。

　　我知道那是在下逐客令。

　　我叹了口气，起身：

　　“那我走了。”

　　他没睁眼，向我点点头。

　　我走到门口，回头最后望了他一眼——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里面那个坚强的灵魂已然佝偻。

　　“卫国，我希望你能撑下去，”我停了片刻，“刘远也不想看你放弃。”

　　他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他笑了，他说张楚你放心，在这场浩劫结束之前，我不会认命。

　　“我会活着，我周卫国怎么能被这种事击倒。”

　　他的眼睛重新聚起光彩，很慑人，给人一种他又重获生机的感觉。

　　可我无法分清那是不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9.
　　我走到大门，忽然又倒了回去。

　　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倒回去，只是一种感觉驱使着我，好像我不倒回去就会错失掉什么东西。

　　所以我又回到了那间屋子的门口，然后听到里面传来一股压抑的声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混杂在其中的极细微的哽咽声。

　　大概是感觉到我在门外，那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不是不会哭，只是不想在我面前哭。

　　我不知道那刹那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感觉，既有些释然，又极为苦涩。

　　10.
　　不久我就和很多高学历的政工干部一样，下乡进行劳动改造。

　　那段日子消息很封闭，我也无法探听他的消息，甚至不清楚他是死是活。

　　我相信他是活着的，他一向很守信。

　　可我有时候又不希望他守信，因为我知道要在这个完全看不到曙光的年代里活下去对他那种人而言是多么的煎熬。

　　11.
　　77年我回到了城里，78年的时候陈怡来找了我。

　　她给我带来了他的死讯。

　　12.
　　我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女人——她老了，代表着衰败与苍老的皱纹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她曾经美丽的手和脸——时光对待她并不像对待她丈夫一样宽容。

　　说到丈夫的死的时候，她用手拢了拢已然花白的发鬓，仍然一脸恬静。

　　也许是受了她的感染，我也没有我想象中的悲痛和哀伤。我淡淡的问她，像她丈夫当年问我那样：

　　“他什么时候死的？”

　　“去年八月。”

　　我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13.
　　从很久以前起，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极吝啬的奸商。

　　他把什么事都掐得很准——能用五分力拿下的东西，他绝不会动用五点零一分力。

　　我猜是不是连死亡的时间，他都是掐分掐秒算好了的。

　　——可能性很大。

　　14.
　　79年的时候，战争爆发了。

　　我并没有像很多熟识的老家伙一样被调往前线，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去想他——虽然我已经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做这件事，然而我还是觉得不够。

　　想不够，想了十年还是想不够。

　　我和他只相处了七年，可我也许要用余生很多个七年去回忆那一个七年。

　　那一个凝聚着我所有青春和梦想的七年，那一个有他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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