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何不带吴钩

作者:林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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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来日长


      朱维棠站起来,向红花会众人拱手作辑:
      “小妹不才,忝居天地会总舵主。白振白老爷子是青木堂香主,西湖上的卞文莲姑娘,正是宏化堂香主。”
      朱维棠还姓周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此生倒也潇洒俊美,却一身英气,更何况为了扮得像还做了些手术,二十七年的男人当下来,哪怕穿了女子服饰,也一看就像男扮女装。这一句“小妹”出来,可真是不伦不类,让人别扭到了极点。

      但红花会众人皆面色肃然。朱维棠此番将旧事道来,有理有据,由不得他们不信。又听这一曲,俗话说音能观心,均被激发出一腔傲气热血。
      他们反清复明,干的是杀头买卖,对满人鞑子深恨,哪怕见到皇帝也不屑一顾,但若是汉人皇帝,那自然不同,当下一个个拱手施礼,深表敬意。
      朱维棠坦然受之,又道:“于老舵主今年春天进宫,要我反清复明,原是用心良苦,只是我天地会筹划二十余年,非不愿分功,实在是怕泄露出去坏了大事,于是我假意相疑,稳住于老舵主,召集十堂香主共同商讨。岂料于老舵主一回去便病逝了,那么商讨的内容就变成了要不要让新的陈舵主得知其中隐秘。我自己是信得过陈总舵主,只是一大半香主都认为保密为上,于是我发命抓捕文四爷,中间闹出许多误会,我先给诸位赔礼。”
      其实红花会并没真正损失什么,中间被连累最多的是铁胆庄周仲英,家业付之一炬,幼子死于非命,但他生性豁达宽容,已得了徐天宏这个半子,错也不完全在朱维棠,便拱拱手,示意不计较了。
      徐天宏却忽地道:“那么朱先生攻打回部必有深意,我红花会的兄弟无知插手,可会坏了天地会的事?”
      朱维棠恍然道:“我险些忘了,诸位还和木卓伦是朋友。”随即微微一笑:“七当家用不着说此话拿住我,我虽派了十万大军,不知回部能否获胜,但清军总不会赢。”
      她轻轻一叹:“我若真心想开疆扩土,也得等收复河山之后啊。”
      众人想到她将一曲《哀江南》弹得犹如《将军令》【注十五】,不由觉得这才是她心里话。朱维棠也想到陈家洛曾弹一曲《渔樵问答》与她,便是一笑,续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何以等十万大军都到了回疆,再发粮草?何以一方粮草有失,一方粮草未齐,却不派新官征调,反而先整顿吏治?这次出征,主将兆惠是个能打仗的,不过我还派了个宦官监军,这监军我养了数年,将他的性子娇惯得无比狂妄自大。”她意味深长道:“此后我无论用兵何处,必会派他做监军随行。”
      众人均想好一招釜底抽薪,缺粮少衣、主将不和,哪怕是精兵也必定寸步难为。
      朱维棠负手而立,继续笑道:
      “我每次微服出巡,都是先考察当地官员,见是否有才、是否有德、是否可用,然后暗地上门亮明身份,要他们加入天地会,要是一地吏治败坏,贪污勾结,已经不可收拾,便干脆现身,清洗官员,提拔底下尚可救的人才,或者直接把天地会的兄弟调来。如今天下地方官,已经有六成都是天地会的人手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
      “不过军队以满旗为中心,八旗又有五旗不在皇帝手里,我也难以插手,这方面说不得要仰仗红花会的兄弟了。”
      红花会众人称是,心中却知道她说客气话而已。拉不拢,她也自有别的法子,把十万大军送到回疆去送死这等事,在场众人扪心自问,谁都做不出来。

      周绮对这些军国大事也听不懂,颇有些不耐,却不断打量朱维棠这个姑娘皇帝,忽地有一发现,好奇道:“你、你有喉结……”
      朱维棠伸手轻触,淡淡道:“天地会中有一位前辈,也算我的第二位师父,极善医术,我到少年开始变声的年纪,他给我做了个手术,在这里埋了一点东西进去,长进血肉后就和男子的喉结别无二致,声音也会有些改变。”
      其实朱维棠的声音到现在也不是那么像男子,若单听声音,只能说一句男女莫辨,但养移气、居移体,她形貌举止上毫无破绽,从没人从声音上察觉出什么。
      周绮虽是江湖女子,但终究是年轻姑娘,听得这种手段,很有几分惊惧,小心问道:“你疼不疼?”
      朱维棠道:“开头一两年,说话就疼,后来慢慢就好了。”
      说者轻描淡写,听者心中恻然,以女子之身执掌天下,苦头不知还有多少,只是不提而已。

      房内一时静默,半响,陈家洛慢慢道:“那么……我哥哥呢?”
      朱维棠答道:“我执掌血滴子后,也探听过令兄的下落,但送出去也好,另寻安置也好,半点消息也没有。”
      陈家洛明白她言下之意,一个孩子,若是长大了,总该留下痕迹,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没有。以雍正的心狠手辣,只怕一个小婴儿,已经被随手处理了。
      朱维棠见他脸色惨白,安慰道:“或许年代久远,不易查找……也未可知。”
      这话她自己都不信,摇头黯然道:“唉,我不想让你得知,就是怕你伤心。”
      陈家洛听到这句,想起她说过的“我第二次看见你哭了”,不禁向她瞧过去,朱维棠也正看着他,视线一碰上,气氛顿时变得暧昧。

      这么一顿,众人多数都瞧出些许端倪,骆冰向来爱笑,当即露出笑意,她这一笑,屋内就更加轻松了。
      朱维棠见气氛改变,干脆直言道:“陈总舵主可娶亲了吗?”
      陈家洛也隐有所感,轻声道:“没有。”
      “可定亲了吗?”
      他摇头道:“也没有。”
      “那么意中人呢?”
      陈家洛一顿,想起那位翠羽黄衫的姑娘,又想起她和李沅芷举止亲密,似乎两情相悦,心中漫过苦涩,终是道:“没有。”
      朱维棠一扬眉:“那么陈总舵主瞧我如何呢?你若是肯,咱们不妨今夜成亲拜天地,做了夫妻,无论在这一代能不能恢复汉家河山,下任皇帝都是我们的孩子,天地会和红花会平分天下。”
      陈家洛立刻反应过来,道:
      “红花会不求天下,只要天地会能光复汉家河山,那就心满意足。那时还请皇上准我归隐西湖,和我手下这些兄弟们赏花饮酒,共享太平,以终余年。”
      朱维棠听他居然在此时将称呼换成了“皇上”,口气也冷下来:
      “若天下战乱起,我瞧着让红花会的好汉们都冷眼旁观只怕不太可能吧?只是一旦插手,就难免钱权势力越积越多,有些东西沾上了就难以脱身。封侯拜将、封妻荫子,人之常情,就算陈总舵主和这里的当家们都不稀罕,七八万红花会的弟兄们稀不稀罕?需知宋太祖也有陈桥兵变,开国皇帝更是没一个不杀功臣,我明朝太祖杯酒释兵权已经算是厚待的了。将来若到了那一日,红花会的兄弟们能不能信我们天地会呢?天地会的兄弟又能不能信你们红花会呢?”
      她最后两句说的阴冷,众人立刻感到一阵寒气,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就会从四面冒出刀斧手似的。气氛霎时变得僵硬。
      徐天宏却想到,结亲之前,周绮说恨透了他这种刁钻古怪的脾气,一路之上老是拌嘴闹别扭,他还以为周绮看不上他,可见天底下的女子,无论是江湖侠女,还是做了皇帝的,原来都是一样。开口打圆场道:“就算红花会和天地会的兄弟们有什么误解,总舵主和朱姑娘也肯定互相信得过。”
      他方才还叫朱维棠“朱先生”,这时便改口作“朱姑娘”,用意简直再明显没有。朱维棠瞥他一眼,神色一松。
      陈家洛也醒悟过来,说道:“小弟才疏智浅,幸得姑娘垂青,实为生平之幸,愿结秦晋之好。”
      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婚期……”
      朱维棠道:“迟则生变,再者我已无长辈,还有什么程序要走?说是今夜,就是今夜。”
      陈家洛听她说长亲,想起那夜父母墓前他们携手同去海塘,心里不禁一动。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其实从多年以前就是这样,哪怕身份未明时,他们之间也心意相通,从来不多需一言。

      文泰来此前对朱维棠不屑一顾,只因当她是满清皇帝,见她实为反清义士,过去种种,便不计较了,她要和陈家洛结亲,也喜闻乐见,但想到她身份毕竟是皇帝,问:“你北京宫中诸事,不需要料理停当吗?”
      朱维棠扑哧一笑:“你们还当我真能选秀纳妃不成?”
      雍正登基时朱维棠才刚成婚,接着守雍正的孝,之后有有皇太后等人的孝,加上总错过选秀,来来回回,宫里还一个皇子也没有,为数不多的嫔妃,稍微和皇帝亲近些的,自然也是早替换成了天地会成员。雍正在时还为她准备了个身形相仿的替身,有些避不过去的时候,就由替身易容成她上场,如此种种,方无纰漏。
      众人听她自有把握,也不细问,再无人有疑虑。
      朱维棠道:“成亲要准备什么,文莲那儿应当都有,咱们这就去宏化堂吧。”

      众人下了六和塔,朱维棠与陈家洛两人二马当先,并肩走在前面。
      陈家洛只觉世事莫测,几日前还是他给徐天宏办婚事,今日便轮到了自己,远望明月,忽地低声道:“你用不着这么委屈自己。”
      朱维棠看了他一眼:“那倒不是。”
      她淡淡道:“遇上你之前,我本来打算孤身终老的。”
      陈家洛不禁看向她,她却目视前方:“我多半得在皇位上坐一辈子,岂能如寻常女子一般嫁人生子。我执掌生杀大权,普通男子如何能入我眼?便是我有了意中人,怎样平衡丈夫与天地会兄弟间的关系?我瞧上的男人必定经天纬地,这种男人难道能如内宅妇人般隐于我身后?”
      朱维棠含笑道:“你看,陈总舵主,你多么合适,年纪相仿,地位相仿,还相识在前,最重要的是,我确实动心了。”
      她忽地看向陈家洛:“你猜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
      陈家洛猜测道:“……在,海神庙?”
      朱维棠道:“不是,还要早。”
      更早,便是那夜西湖泛舟赏月,陈家洛脱口而出:“《海青拿鹤》?”
      朱维棠大笑:“不是!晚一点。”
      她悠然道:“那夜你拿着红花从兵马中走过,叫朝廷倾一省之力也无法奈何你,何等风光得意,但转眼风流云散,人群各去,你一个人在湖中哭母,我那时候想,我想要你什么时候都那么风光,无论人前人后,都开开心心,没有一件伤心的事。”
      她语气轻淡,满腔柔情心事,都在这一句话里。
      陈家洛心中动容,轻声道:“你对我这番心意,我很感激。”
      朱维棠却摇摇头:“有什么可感激的,”她斜睨他,“当时你说没有,我瞧你回答的样子,其实是有意中人吧。”
      陈家洛颇为尴尬,却不愿骗她,点了一点头。
      朱维棠笑道:“陈总舵主年少有为,英俊潇洒,文武双全,应该不会是看不上你,那就是在遇见你之前就有意中人了?”
      陈家洛苦笑一声,又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郑重道:“我既然已经决定成亲,自然会用心敬爱妻子。”他与朱维棠虽相识日久,但毕竟相处不多,当着她的面,倍感羞涩,说不出那个“你”字。
      朱维棠道:“随便换了哪一个女子,只要是你妻子,你都会这么待她,对不对?”
      陈家洛却回答:“随便换了哪一个女子,我干什么要娶她?”
      朱维棠呆了一呆,哈哈大笑起来。

      红花会众人也有担忧这婚事成的太快的,见两人在前,窃窃私语,颇为亲密,又听朱维棠笑声,终于放下心来。
      宏化堂所在倒不隐秘,外表看去只是一间普通大宅,朱维棠上前敲了敲门,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门里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应和道:“自此传得众兄弟,后来相认团圆时。”
      朱维棠道:“初进洪门结义兄,当天明誓表真心。”
      门中道:“松拍二枝分左右,中节洪花结义亭。”
      朱维棠道:“忠义堂前兄弟在,城中点将百万兵。”
      门中道:“福德祠前来誓愿,反清复明我洪英。兄弟是哪一堂?烧几柱香?”【注十四】
      朱维棠一脚揣在门上,笑骂道:“他妈的,还装什么模作什么样,都给我出来迎接总舵主。”
      她一贯举止斯文,文质彬彬,眼下忽地说了句粗口,叫人吃惊之余,也不由倍感亲切。
      大门打开,门内的正是卞文莲,见到红花会群雄,也毫不惊讶,将一众人迎进屋内,大堂上灯火通明,白振和数十位天地会的兄弟皆在此等候,厅上有二十几张椅子,但人人肃立,见到朱维棠,一齐抱拳躬身行礼。
      朱维棠也不还礼,笑道:“你们总舵主我今天成亲,夫婿就是这位红花会的当家陈家洛,把红烛喜服都拿出来!”
      饶是她的心思早被亲近的部下看出了大半,听到这句还是令众人大惊,卞文莲吃力地道:“今、今晚?”
      朱维棠送去一个赞赏的笑:“我记得一应用具你这儿都有备用的吧?”
      卞文莲脸色都变了:“总舵主的婚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朱维棠往当中主位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漫不经心道:“江湖儿女,你难道还真要去卜算黄道吉日、准备大宴宾客啊?”
      问了这一句,她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把椅子往旁边挪了点,又拎过最近的一把椅子,并排放下,招呼陈家洛道:“来坐。”
      陈家洛一笑,便上前坐了。
      朱维棠拍掌道:“兄弟们先来见过陈总舵主,虽然不是我天地会中人,但红花会这么些年为反清复明四处奔走,陈总舵主也当得起一拜。”
      陈家洛忙道:“诸位万勿多礼,天地会从国姓爷在世,坚持到此时,所费心血岂是红花会可比,论辛苦,还是该我给诸位前辈一拜才是。”
      这话说的得体,天地会众人都觉得面上有光,但转念想到总舵主要嫁他,又左右为难起来。
      朱维棠却懒得等他们纠结完,起身道:“成,诸位礼也见过了,以后陈总舵主就相当于咱们的,嗯,副总舵主吧,大家见了他就跟见了我一样。”随即拉着陈家洛走向后堂。
      卞文莲尤不甘心,一跺脚,追上去继续劝服。
      白振倒是更快接受,已经招呼众人开始准备。
      方才红花会众人被朱维棠震惊了一回,现在乐得看天地会众人五雷轰顶的样子,一哄而上纷纷去帮忙,周绮才方当了新嫁娘不久,格外热情。不论身份大小,齐心协力,不消一时半刻就布置出喜堂新房来,天地会许多人还如坠雾里摸不着头脑,他们总舵主就要嫁了?

      深更半夜,也不好大奏喜乐,一切仪式都从简,两人俱是父母亡,一时半刻也赶不及移灵位来,便空着两张椅子示意。
      拜天地、拜高堂,最后是夫妻对拜。朱维棠被卞文莲扶着找准方向,深深弯下腰,两人手里签的红绸间的大红花几乎坠到地上。
      红艳的盖头下,她看到陈家洛喜袍衣摆的一抹红。
      朱维棠想起海宁城外前拱手作别,想起陈阁老夫妇墓前,她看到他的眼泪一颗颗滑进月光里,欲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
      如今连着他的红绸,已叫她握在手里。
      她不由勾起唇角。
      陈总舵主,到了她手里,还逃得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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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注十四】《鹿鼎记》中金庸根据史实改编。
    【注十五】《将军令》,唐朝扬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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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上晋江都看见阿之在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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