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则我的惑在于“蛊惑”二字。再次于西祠的某贴里看到熟悉的乡景，一股寒意由脚底直冲头顶。八月的燥热令我打了个寒颤。到底我看见了什么？

　　记忆飘远，记得我刚考入高中那会，学校组织我们去一个偏僻的乡下地方学农。

　　当时我可是班里的皮大王，一听到要出远门，心里乐得像钻进米缸里的老鼠。

　　老娘递给我旅行包时千叮万嘱命我别给老师添麻烦，闯祸是可大可小的事。

　　我嘴巴应着，思绪已飘到十里外了。迈上大巴的时候，我直把手挥酸了，恨不得老娘快点回她的工作岗位，而我将学农当春游痛痛快快的臆想了一把。

　　到了目的地，徐班导讲了些入农户事宜和分配的房号，待讲完后，我拽着三毛和淘蛋跟着一个黑皮农妇，乐颠颠地走了几里路。

　　我们唤农妇为大姨，她整个儿神经兮兮，老压着嗓门提醒我们天黑别出门，外面有吃人的怪物。

　　我们毛虽没长齐但那时胆肥，又是城里长大的孩子，学的是科学，读的是马克思，封建迷信在我们检验真理的实践中统统属于扯谈，当下我们捧着肚子笑成团儿。

　　大姨装的跟真的似的，依旧唬我们别大笑，住她那儿就得依他们的规矩。

　　这下子我们三憋着笑意不敢造次了。我们向来在家里养尊处优，呼风唤雨，露宿街头的话……瞧瞧四周烟雾浓浓，脚旁秃秃的焉叶，冷不丁抱臂哆嗦。

　　所谓农户，入眼两窜白花花大蒜挂在门的两侧，中间贴着两幅门神画。

　　三毛和淘蛋依样画葫芦，对我做了鬼脸，瞪眼鼓腮，院子里就我一个人的笑声，没噪出一只鸟，倒把大姨家的儿子“吓”出来了。他手里抱着刚满月的黄狗仔，脚下的狗妈绕来绕去，一刻不闲，看见陌生人的我们吼叫了几声。

　　三毛、淘蛋躲到我的身后，我捡来一把扫帚嘘嘘了两声，一副当世英雄不可一世样。大姨见了拍了记我的脑勺，训狗到角落去了。

　　我不服气地质问大姨，打头要打傻的。我还没说完，大姨的儿子就来推我一把，我压往身后二人，没摔倒，可拂了面子。我人高马大还搞不定一个骨瘦如材，不到我胸口的男娃娃么，不甘示弱，我立马扑了上去。

　　扭打间，我兄弟大喊加油，我正如注满油的干架小猛男，挥得男娃娃无从招架。

　　大姨见我如此凶悍，立刻抄着鞋垫朝我跑来。我们三一哄而散，往田里跑去。

　　大姨在后面满头大汗地追着我们。之后我们在附近玩累了，回大姨家时被徐班导抓个正着，狠狠训了顿，更叫人头疼的是，他为了看着我们，特意住下了。男娃娃见我们回来，可不高兴，嘴巴撅得可以挂只油葫芦了。

　　次日我们夹紧尾巴，乖乖到地里插秧，有专门的农人教我们。一开始我正正经经，埋头在湿土里塞几根劳什子草，深褐色的水没了我的脚踝，脚底板时而感觉一瞬的瘙痒，猜测下面是不是有蚯蚓，再念起不远处有个池塘，便动了钓鱼的心思。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我俩兄弟即刻得到支持，跟我一道翻弄起泥土来，刚种下的秧苗给我们翻的到处都是。农人叫我们，不听，只好无奈摇头。

　　蚯蚓没捞着几条，泥土仗打了一上午，若不是徐班导消息灵通赶来这片秧地，别说今日插秧，明日稻香，我们不比蝗虫毒多少！

　　下午，徐班导惩罚我们去打理瓜田。无非是拔拔草，拔累了，不嫌脏坐在地上，望瓜止渴，暗想晚上来偷只西瓜解馋。隔着一深一浅整齐的瓜纹绕了个滚圆，挨在一块儿，和他头一般大，打算偷个一两个也不会被人发现。眼下瓜农在一旁背着洒水壶捏着管子给瓜儿“沐浴”一眼望去，更加水灵，但不好下手。

　　待夕阳夕下，我感叹乡下的晨如此短暂，同时我心痒难耐，吃完简单的菜饭，洗过身子躺在炕上装睡。

　　闻周围均匀的呼吸声，我睁开眼，暗道机会来了。小心翼翼直起身，慢慢移到床沿。穿上鞋子，猫着腰从大姨和她儿子住的另间小房穿过，之后到了外面，我啥都不管了，撒丫子直往瓜田的方向跑。疯也似的，如狼追赶的放羊娃。

　　西瓜，我来啦！

　　空旷的野外，我的欢呼声荡在空气里，说不出的一身暗爽。

　　等我洗劫完再回到农屋里，躺下便已睡死，满足填满我的胸怀，梦中不忘闭紧唇齿，生怕香甜溢出来。

　　第二天干农活时，说不出的干劲，或许我已经迷上这种刺激。尽管知道偷盗的行为不好，但挡不住某种蠢蠢欲动的因子在我血液里炸开。手掌来回搓动。三毛好奇我今日为何心情好的跟天上挂着的大太阳，灿烂无比。

　　我扣住他的脖子，小声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他贼笑，唤了淘蛋，又把事重复了一遍。

　　我一个主凶立马又多了两个帮凶，或许真是受了我的蛊惑，那两人晚上先后溜了出去。我则是把风，叫他们谁，勿忘把他的份带出来。

　　赏月赏星当口，感觉一个湿热的东西摩擦他的脚趾，他低下头看见大姨家的狗仔，我一紧张，来回扫视四周，男娃娃是不是在附近。我心虚想找个地方躲，可又不能不够义气，连忙装野猫子叫，示意里面两个人快点出来，说不准有第四个人在。

　　叫了半天不见人。我吐了口唾沫在地上，转身进了瓜田，不看还好，一看就见着淘蛋跌坐在地上指着脚前的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吐不出半个字，莫不是吓得魂没了。

　　我走过去借着月光一看，我的妈呀，三毛的头……头……头上顶着一直破瓜，脸上满是红渍，一着急，根本分不清是血还是瓜汁。

　　鬼啊！我连滚带爬跑出了瓜田，赶至农屋恰好碰上男娃娃，他拧着惺忪的眼眸子，搓着裤衩，仿佛刚尿完。

　　我凶狠狠地扯着他的破领口，逼问他是不是在瓜田附近徘徊。

　　他好奇地眨动眼睛，很无辜的仰望我，他的眼球黑如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在夜里不暗则熠熠生辉，却令我又怕又厌恶。

　　问他话，他说他才嘘嘘完，反问我去哪，我支吾着甩开他，爬回自己的床，他进来后对我阴测测地笑了几声。

　　我没敢睡着，除了偷偷注意男娃娃的举动更是等那两人回来。

　　一夜失眠，我起来暗骂两小子居然彻夜不归，这也太扯了，又不好在徐班导的眼皮底下说半句真话。

　　他问人去哪了，我的回答均是一问三不知，睡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神不宁地喝完粥，旋即去插秧，事情怪了，三毛正完好无缺的站在秧池里和淘蛋埋着小苗苗。

　　我忍不住靠过去问他们去哪了，怎比他还早出现在这里。

　　两人木讷的看着我，啥都没多说，后来来了一伙农夫，指着他们抓偷瓜贼。

　　我心一凉，事迹败露，怎么办，回去要记大过了吧……

　　三毛和淘蛋居然比我淡定多了，任由被两个大人架到岸上，然后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吃中饭前，由徐班导领了回来，脸色黑沉，像天边快要落雨前的景色。

　　我忐忑不安地问他们有没有供出我，他们抬头，接着摇摇头，我先舒了一口气，之后猛地记起，三毛身子全埋进瓜田里，头上顶着半只西瓜，有多邪门，到底是谁把他埋进去的？何况淘蛋就在他身旁。

　　男娃娃更不可能，他手无缚鸡之力，岂会把比他身材大的男孩子埋进坑里呢。

　　难道是大姨口中吃人的怪物给我们几个下马威？

　　男娃娃此时捧着一只碗坐在门口咯咯地笑。我斜眼过去，他笑而不止，彷如在嘲笑我们。

　　我走过去凶神恶煞的叫他不许笑，他偏偏嘴裂得更大了，露出未长齐的乳牙。

　　我一跺脚跑出了十二里，明明兄弟们没供出我，我应该开心才是，却让我一直惶惶不安。

　　我拾起折断的树枝挥打岸边的芦草，发泄心中那点郁闷。

　　一时的贪心害了三毛和淘蛋，内疚是有的，怪就怪那几只西瓜长的太好，这穷乡僻壤又没有零食解馋，放着那么多成熟的西瓜不采，是傻人才不心动哩。

　　我回神时，发现双脚引我进了一处灌木丛，刚好看见淘蛋塞给男娃娃一颗大白兔奶糖。我好奇，猫腰溜过去躲好，作势偷听。

　　一旁三毛不解恨地说，早看某人不爽云云，某人也有吓跑的一天。

　　我豁然明了，这丫三的串通来吓我。三毛和淘蛋口无遮拦，诉说我进校那日如何不讲纪律，搅得他们在军训时排不到优秀，称我样样想做老大，当第一，没见过我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听了委屈，是他们推我做老大，又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

　　男娃娃嚼着他们送的奶糖，望着河岸，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后来他们二人议论早上怎会被大人抓住，淘蛋心思一转，欲说肯定是我告的密。

　　我无缘无故背了个黑锅，心中一怒，准备站出来教训那两个背叛者，刚露两眼迎上一对“黑珍珠”，里面含着嘲讽，我再次悟出其中的含义，告密者是他……

　　神智回笼，的确我当时被他们的闹剧惊吓住，以为真出现了灵异事件，但我再见贴里那个装鬼埋在田里的陌生男人，头上顶着瓜，我恨不得当做从来没去过学农，那个坑可能早就有，我回校后也与他们断绝了朋友关系，兴许他们从头到尾没把我当做新同学，新朋友吧。想不通他们为何包庇我是个偷瓜贼，是一时心软吗？可这件事曾几时变成了一根针刺入我的骨髓，一度想装失忆。

　　随着年龄的增长，惑不再是惑，却成为不愿回想的丑事，抹不掉，每每提醒着我，做人一定要厚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