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桂花糕

　　-----我只给你一场雨的时间。
　　-----好。
　　----一场雨过后，一切都归于虚无，那么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

　　哪怕只有一场雨的时间，只要可以再见到你，那么足矣。
　　----------题记
　　九月里的江南……秋尽草未凋，桂子飘香，甜腻里却含着清雅，深深吸进去一口，便觉得通体舒畅。
　　宋涵明本来是到这景区里赛马的，赛了一会觉得无聊得很，今天是度假的最后一天，今天过去了明天也就该动身回北京了。
　　掏出相机，宋涵明一边走一边漫无目的的拍照。
　　秋天的风总是带着萧瑟的味道。

　　于是就在这桂花香幽然里，宋涵明发现了那样大的一片莲花池。
　　一朵一朵的青莲花，在风里颤袅，恍若一梦。淡淡的荷香和桂香晕染在一处，像是藏在梦境里的温软雅意，一阵风吹来，莲池中花叶纷纷而动，宋涵明看的入了神，甚至忘记了拍下来，莲花天光柔青的影子里，他仿佛看见了有人在这莲花丽色中微微一笑，缠卷上心头。缱绻温柔，像是一条软线绕在心上，莫名的熟悉。
　　天外响起了隐隐的雷声，天空由薄薄的淡蓝渐渐转成灰色，含着雨雾的云朵大片大片的聚集了起来，眼看就要下雨了。宋涵明暗自叹口气，这里哪里有避雨的地方？要是走回去，只怕来不及，只是呆在这里也要挨淋。正想着，只听刷的一声，雨就下起来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雨里山水似泼墨，旧了流年。
　　蓦然，一片浅色的阴影罩在宋涵明的头顶上，浅色的阴影，就像是雨雾中不经意开出的一朵莲华。
　　油纸伞。
　　宋涵明认为现实生活里很少有人打这种伞，也很少有人配得上这种伞。
　　握着伞的男人，指骨秀长，睫羽柔软。微微一笑“下雨了。”
　　宋涵明点了点头，“嗯是啊，谢谢你的伞。”
　　男人低下了睫毛，在雨雾朦胧的天色里，也带着山水画一样的迷离，旋即他又抬起了眸子“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要是不嫌弃，就去我那里避一避吧。”
　　“谢谢。”
　　……宋涵明并不认识他，却还是跟着他走了。
　　“我在这里开了个茶楼。”一边走着，男子不疾不徐的说道。

　　-------哥哥？
　　-------嗯？
　　雨中花枝扶疏，烟光摇缥瓦。
　　“等我们归隐之后，开个茶楼怎样？”
　　“好。”宋江侧过脸微笑着看他“到时候，学究可要受累记账了。”
　　“那就说好了。”吴用站在青石阶前，对着柔风仰起脸，玉颜如画。
　　“嗯，说好了。”
　　开个茶楼，只卖青凤髓和如意桂花糕。
　　因为这两样……
　　都是你喜欢的。

　　纱灯的垂丝在风中微微晃。拾级而上，迎面紫檀木泥银篆字屏风，刻着陆羽的茶经，一共十二扇。
　　“还没请教……贵姓？”宋涵明坐下来，看着对面的男子。
　　“免贵姓吴，叫我吴忆吧。”男子低着头将碾碎的青凤髓放进白瓷茶荷里，素净的白瓷，边沿染着一抹淡扫似的莲青色，雨雾飘散在小楼外，雨滴顺着屋檐流下去，珠光银线滴滴答答，冻梨色的紫砂壶烫过三遍，袅袅的茶烟温暖了雨天。
　　宋涵明有点熏熏然了。
　　“眼下的那些茶艺都带着表演的意思，你的手法倒不像他们，不花哨有古意，跟谁学的？”
　　吴忆笑了笑“不敢当，都是一样的手法，没什么古意不古意的。”
　　茶香略微带着清苦的幽逸，紫砂杯递了过去，宋涵明拿着杯子，在鼻端过了几过，香气温雅绕梁，小楼下青莲香桂花香都被轻风送了上来，浓浓淡淡仿佛清歌流觞，沁透心底细斟慢品，窗前掠过藤萝素紫影。吴忆放下杯子“我忘了。刚蒸好的桂花糕还在笼屉里放着呢，等一下，我去拿，青凤髓配着如意桂花糕特别好。”
　　宋涵明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吴忆不等他开口，已经离开座位走了。

　　“哥哥。”
　　清露流梧桐，金色的叶子铺满了一台阶，桂子细碎，香气清甜无比。吴用打开门，就看见宋江满手糯米粉的情状，他说他在做桂花糕。
　　“能吃得吗？”
　　吴用看着他，拧起眉头。

　　白瓷的盘子里盛着桂花糕，一块一块晶莹剔透，栗粉揉进去，蒸出来带着如意的纹样，新出的一茬栗子，还带着一股清新的秋日味道。
　　淡淡烟袅袅，沏，袅袅烟淡淡。
　　宋涵明咬了一口，就大赞好吃。吴忆却不吃，端起紫砂壶又倒了一杯茶，“你要是喜欢，回头雨停了你走，我包一包送给你就行了。”
　　“这怎么好意思，多少钱？”
　　“我说了不要钱，你喜欢吃就好。”
　　吴忆最后也拿了一块桂花糕就着茶慢慢的吃了起来。
　　茶的清苦幽香和着如意桂花糕的软糯甜馨，为什么会苦呢？
　　“这桂花糕叫如意。”吴忆抬起头，“只是人世间的事情难得如意。”
　　……一场雨的时间，但是我想要更久，我也知道我不应该贪求。
　　因为人世间的事情都难得如意。
　　吴忆站起身，走到一边的桌案前，打开抽屉，拿出来一卷画，展开来。
　　一朵青莲以水墨画就，荷梗姣好的一弯，题款一行，“寒雨连江夜入吴”。
　　宋涵明看着凝眸的吴忆，莫名的觉得熟稔，可是，又是在哪里见过呢？
　　终于他脱口问出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吴忆听见了他的问话，猝然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抹说不清的颜色，似乎是惊喜，似乎是追忆，似乎是委屈，似乎又是求之不得终将逝去的忧悒。
　　他最后还是垂下眸子，淡淡一笑。
　　“……没有，我们从未见过。”
　　我们从未见过。

　　远处的山岚，渐渐的明晰了轮廓。
　　茶已经冷了，一盘桂花糕也吃完了。
　　“雨要停了……”吴忆抬起头，脸色像是雪一样的白，转过身。
　　黄蜡纸封好了如意桂花糕，他将那卷青莲图卷好，丁香色的丝绳束起来，结成一个繁复的同心。
　　看似繁复，却只是一根绳结到了底。
　　“拿着吧。”吴忆说“相逢一场算是有缘份，该拿着的就都拿着吧。”
　　宋涵明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他挥挥手，看着他下楼。
　　木质的阶梯一级一级，阳光淡淡斜穿而过，泥银紫檀屏风十二扇，烟色浅浅，焚香的味道茶烟的气息随着宋涵明的脚步一点点淡去。
　　……终于都淡去了。
　　……哥哥。
　　“吴用，你的愿望完成了吧？”虚空中的声音响起。
　　吴忆，不，应该说是吴用，低下眸子，睫毛画出寒鸦飞翅水墨光影“嗯。”
　　“那就离开吧，你等了这几千年无非只是再想见他一面，现在见到了，你也该回去了，回你本来该呆的地方。”
　　阳光斜穿木格子窗，细碎桂子金色点点，花期从来短。

　　“汝本莲花精魄，私自入世本是重罪，如今心愿已成，该回去得你应得的责罚了。”

　　我只有一场雨的时间……哥哥……
　　不知道从哪一角开始，那座小楼开始一点一点的消散，就像是故事里的人鱼公主，一点一点，渐渐化作缱绻的泡沫。一点一点的没了形迹。

　　陌上花已谢，不必再缓缓归矣，所以，我也该回去了。

　　消散无形的最后一刻，有一张花笺从虚空中飘落了下来，淡淡的莲青色，镶着细密的银丝边儿。
　　“愿与君携手莲池畔共老，赌书泼茶青山坳，只是世间如意事从来少。”

　　世间如意事从来少。
　　所以，不可与君共老。

　　很多年以后，宋涵明携了妻儿，再次故地重游。
　　仍旧是那片莲花池，青莲绰约影色宛转，只是那座小楼，撑着油纸伞的秀雅人儿早就没了影迹，烟雨依然，流光早换。
　　“在这里，我喝过一次好茶，吃了一次特别好的桂花糕。”
　　宋涵明眯起眼，说。

　　池里莲花蓦然无风自轻摇，浅青丽影里恍惚间有人轻笑温柔，仿佛是多年前，小楼下桂子藤萝莲华梦，而小楼上十二扇紫檀屏风上散了雨光，凭几故盏尝。
　　彼时杯前，淡淡烟袅袅。

　　沏，袅袅烟淡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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