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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德勒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
当苏措站立在松赞林寺巍峨的山门下,抬头眺望时,心里便想到了这句无意间看到,却又深深刻入骨血的一句经文。畏怖是由心中的爱欲衍生出来的,即使身边再繁华再热闹,即使亲朋如何跟随,其实,每个人在历经喜乐苦痛时,本质上都是孤独的。顾岚在的时候,他觉得幸福,觉得自己人性上的软弱与无力已经被她所补全;顾岚死了,他感到绝望,认为世间唯一懂自己的人永远离开,而他,也将万劫不复。
而此刻,他抬头仰视着巍然屹立在眼前的庙宇,内心一下子觉得很开拓。明明眼眶已经湿热,但却在灵魂深处感到一丝解脱的畅快。两座正殿在日光下发着灿灿金光,高大得仿佛撑起了背后广袤的苍穹,正殿下,星罗棋布分列着白墙黛瓦的康参与僧舍。就好像是一个温善而立的母亲,张开手臂,呼引着往来的善男信女,收容每一个孤寂无依的灵魂。
抬脚,一级一级地踏上不知被多少人踩过的石阶。苏措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一百二十四步,一百二十四级,巍峨的扎仓殿,近在眼前。
镀金铜瓦,兽吻飞檐,大殿前帷幔上的黑底白线的吉祥纹饰,绛红的僧袍如一团火焰,在广场上起伏流动。门廊的墙壁上,绘着色彩秾丽的唐卡,威武粗犷的广目天王,手持宝伞,虎目圆睁,坐下,是一朵朵盛放的莲花,旋转着坠落,孤独地飘散。
踏进大殿,所有刺目的阳光顿时消弭,刺耳的喧嚣也不复形迹。十秒钟,苏措适应了殿内的黑暗,隔绝了灼人烈日,沁凉的微风裹挟着酥油香气,迎面而来。佛龛下,静静坐着一位年迈的僧人,在酥油灯明灭的光影里,他隐约看到了老人脸上的表情,微笑,眉梢眼角的刻痕里盛满了岁月的印记,坦然而慈悲。
苏措双手合十,跪在了他的面前,双膝落在蒲团上的刹那,他抬头望进了老者的眼眸。
扎西德勒。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扎西德勒。老人笑着回答,带着藏腔,干净而有力。
低头,苏措感到一只温厚的大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头顶,如同父亲在世时,对儿时的自己亲切地爱抚。泪水霎时间,浸湿了脸庞,苏措突然间委屈地哽住了喉咙,像个稚童。
抬眼,他看到老者略感惊讶的面容,赶忙搵了泪,双手合十,起身,离开。
孩子,等等。苏措讶然回头,老人褪下了手腕间的一串佛珠,拉过苏措,替他轻轻戴上。酥油灯的火焰跳跃着闪动,倒影在老人的眼里,好像是天边最明亮的星辰。
扎西德勒。
扎西德勒。
恍惚间,殿外的阳光刺痛了苏措的双眼。腕子上的珠串仿佛还遗留着老僧人的体温,那是一种力量,一种将人心灵催暖的悲悯。
宗教,之所以让那么多的人心灵宁静,其实,是帮助人们找到了一条摆脱孤独的道路。十丈红尘,芸芸众生,我们每天和那么多的人擦肩,纠葛,爱恨嗔痴,苦痛喜乐,都不过是过客匆匆。
我们都是寂寞的。独来独往。独生独死。但是心有信仰的人,却对于孤独无所畏惧。因为,不管身边的挚爱去去来来,生老病死,他的内心都是柔软而坚强的。他们的心里住着一个佛,而这个佛就是那个最强大的自己。当你身堕苦海,情难自禁时,没有任何人救得了你,唯有你自己,那个强大的自己,才是你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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