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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喝高了
乾正殿里主仆二人,一个捏着奏折,半个时辰没有看进去一个字;一个拎着茶壶,两眼望天。御书房里静悄悄,李宝信从门缝里瞧见两尊雕塑,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皇上眼睛带着两圈青黑,前两天被裴将军揍的,臣子揍主子,本朝开国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奇怪的是,也不见陛下动怒,那副逆来顺受的小模样,李宝信见了都想补上一拳。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封了当天棠梨宫里里外外那些人的嘴,皇帝都不急,他一个太监急这事儿做什么。
西洋新贡的钟摆滴滴答答作响,秦子章有些口渴,拿起茶杯喝了半天,才发现杯子里空无一物。
“小路子,倒茶。”
“小路子!”
神游天外的路公公回过神,十分不满地看了一脸怒容的秦子章一眼,慢条斯理地举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溢出好些在摊开的奏折上。
茶水早已经冷透,秦子章微微皱了皱眉头,换做平时,只要他露出一丝的不悦,某些人就屁颠屁颠地上蹿下跳嘘寒问暖,今天却只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捧着茶壶当门神。
数九寒天,秦子章捧起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浑身一抖擞,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竹小柔葬身棠梨宫火海,他自己还没有从噩耗中走出,他最宠信的小路子公公也不理他了。
做了皇帝,不是应该有万千佳丽投怀送抱,一打的宦官前呼后拥么?为什么他这两样都没有?竹小柔置他不理,小路子也弃他不顾,秦子章突然觉得京城的冬天冷得让人十分不适,该让人在御书房里多放几个炭盆才好。
秦子章正想和路公公打个商量,让他去差人多送几个暖炉来,门“吱嘎”一声开了,李宝信抖着肚子上一坨大肉小跑着进来。
“主子,叶兰求见。”
“宣。”
“是。”语毕拉着木桩子一样小路子又跑了出去,秦子章刚想出声让人把茶壶留下,顺便再送个炭炉过来,门已经轻轻从外头虚掩上了。
叶兰经过的时候,小路子匆匆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十分眼熟。
他想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个人了。
不是自己的记性太好,而是到裴府宣旨的那一回,裴夫人给的赏钱过于丰厚,让他不得不对裴夫人身边的人铭记于心。
原来她就是叶兰。
李宝信把小徒弟拉到树丛里,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
“你这两天是怎么伺候的,嗯?还给主子脸色看?”
小路子赌气地扁了扁嘴:“心烦得很,看见他就觉得讨厌——呜——”
“我的小祖宗,你也别叫我师父了,换我叫你小祖宗,成不成?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这番话,给别人听到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砍头就砍头,什么了不起的。”
“什么了不起?你娘呢,你弟弟呢,都不管了?师父知道你和裴夫人相处得不错,可你也得识时务不是?咱们做奴才的凭什么,不就凭哄主子一乐吗,你倒好,当自个儿是太后娘娘啊,还蹦跶起来了!”
小路子委屈地抬起头看了李宝信一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他离家这么些时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以分享秘密的,能搭得上话的竹小柔,说没有就没有了,他还不能给那个始作俑者脸色看。
这臭小子本来就面嫩,一哭可怜来哉的,愈发像个受了气的小姑娘,李宝信哪里见过这架势,当下就慌了手脚。
“哎你怎么还哭上了,一个大男——”好像不能这么说,李宝信尴尬地顿了顿,“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说掉猫尿就掉猫尿啊。”
“别哭了成不?你不想见皇上,这两天换师父去伺候好不好?”
“师父有两颗夜明珠,拳头那么大,本来留着压箱底的,你想不想要?”
“哇——”小路子一头扎进他师父怀里,痛苦不已,早知道小柔这么早就去,他不应该小气吧啦地只给她五两银子了,五百两又算什么呢?
李宝信安抚好小路子,拎着热气腾腾一壶大红袍走进御书房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乾正殿窗明几净,无烟炉热气袅袅,红腊梅花开正艳,皇上爷容光焕发……皇上怎么气色突然好起来了?
“主子。”李宝信小心地取过奏折边上的茶杯,不疾不徐斟了八分满,放在不容易被碰翻的地方。
“是你呀,你那个小徒弟呢?”
“爷是说小路子?说是头痛,奴才怕他是染了风寒,传给爷,所以让他先下去了。”
“头痛?回头让太医院去看看,他这天一冷就受凉毛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别落下什么病根儿。”
“哎,谢主子惦记着。”
“嗯,好了之后让他到朕这儿来一趟,就说朕有件好事跟他讲。”
“奴才知道了。”李宝信笑着退到一边,暗忖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小路子果然有几分资本,闹成这样子皇上还想着哄他,亏他是个太监,要是个女子,那还不祸了后宫。
裴行远奔波了一天一夜,一无所获。竹家上下老小,全都人间蒸发了一般,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回到落松院,前脚刚进屋,后脚碧云就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进来,往地上重重一放,洒出好多,滚烫地浇在他鞋上。
“少爷出去一天了,累了吧,烫烫脚。”
裴行远身心俱疲,完全听不出碧云话里的咬牙切齿。
“少夫人今天回来过没有?”
“少爷真能说笑,昨天都那样了,少夫人是得傻成什么样,还能自己回来?”
裴行远是有些听不懂,昨天哪样了?他跟若雪——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而且,昨天两人不一定真的有什么,当时,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换做是您,死里逃生跑回家来,发现少夫人□□地和别的男人滚在床上,哪怕是什么都没有,哪怕真的是误会,您能怎样?嘱咐少夫人赶紧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裴行远当下就愣住了。
小柔光着身子和别的男人躺在一起?他连小柔对别的男子笑一笑都受不了,真有这么一天,他肯定二话不说,提起刀就把那男人给剁成八块,然后把小柔关在房间里,老老实实的,哪里也不准去。
云蒲镇的货摊前,秦子章的当街一吻,一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每次对着皇帝,他都有一种把那张俊脸撕成碎片的冲动。
每次欢好,他都恨不得把小柔揉碎了吞下去,这样,别人就再也没机会肖想。
那么小柔呢,小柔也是这样想的吗?昨天她捂着嘴,从屋子里跑出去的时候,眸子里清清楚楚地写着绝望。
“你跟若雪之间……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件事闹别扭了。”月色下,小柔的声音清清冷冷的。
裴行远慌乱起来,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无力感,万一小柔就此离开……他不敢去想象那样暗无天日的光阴。
“您也别怪奴婢多嘴,陆姑娘——也不算是什么姑娘了,她真的那么欢喜您,当初又怎么会进宫去呢,亲都定了,她该守着您不离不弃才是。东宫那么多女子,怎么就能缺了她一个?”
“当初咱们府里势微的时候,嫁进来的可不是什么陆姑娘,是竹姑娘。竹姑娘小了您七八岁呢,还是爱玩的年纪。”
“人家家里的新嫁娘,新婚燕尔的时候,总归有夫婿疼着爱着,咱们家少夫人,天天窝在房里研书捣药。”
“照理说,少爷和少夫人成亲也有一年多了,那一般的人家,小小少爷都满月了。”
“奴婢也以为竹家是小门小户来着,后来您也知道了,不是人家出身卑微,功名利禄,咱们岳家老爷根本就瞧不上。”
“您以为陆姑娘有多喜欢您,陆姑娘喜欢的只有她自己。说句不敬的话,今天做将军的不是您,是青牛,她照样能哭着喊着扑上来。”
碧云拿起毛巾,擦干净裴行远脚上的水珠,上面留着西征路上磨下的老茧,暗叹果然老酒不能喝,她不过和翠丝一起灌了半壶,在这样萧索而寂寞的冬日发发牢骚取取暖而已,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嘣,没遮没拦的。
想停都停不住。
坏了,她偷偷喜欢过长贵一阵这件事,这事儿她跟翠丝说了没有?
一身酒气的碧云正准备服侍她少爷睡下,只觉眼前一花,手里两只大脚板就不见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她和一盆洗脚水大眼瞪小眼。
一盆洗脚水,从滚烫洗到温凉,碧云还在那里啰嗦个没完,裴行远越想越害怕,他要赶紧去把小柔找回来。
不知是因为年岁渐长,还是因为那场曾轰动京城的年少热恋耗尽了他的热血,他很爱很爱小柔,却从来不知如何表达,他以为她都知道,没成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亏欠了那么多。
早在陆若雪进宫的时候,两人不声不响地一刀两断,他就已经把她当做了那个一起长大的表妹,在那之后,哪怕是小柔还没有嫁进来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以未婚妻子和分手恋人的身份想起过若雪。
在小柔之后,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还哪里能想得起其他女人呢?整天猜她的小心思,驱赶一众狂蜂浪蝶都不够,喜忧参半,又深陷其中,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一颦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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