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雨

　　“当然是京城了。”说罢把信折起来放进了信封中，提笔写道：文昌亲启。写罢，提起信封，轻轻吹干。一扭头，竟发现洗笔蹲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他。
　　“洗笔，你怎么了？让你抄《论语》就吓成这样？”说着无奈的准备去拉洗笔起来，哪知洗笔一下子扑过来，抱着赵子安的腿就哇哇大哭起来，弄得赵子安不知如何让应对。李大声听见动静儿赶紧跑过来，赵子安看见了他仿佛看见了救星：“大声，快把洗笔扶起来。怎么了？你是不是欺负他了？”李大声跑过来把还在抽噎的洗笔拉了起来，挠挠头还真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惹着洗笔了。洗笔原以为自家公子好了，可是谁曾想竟是有些魔怔了，一时间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哭起来，现在想起来竟是有些鲁莽了。公子现在确实比以前好很多了：能吃能睡，变得开朗了，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要不是今天瞟那一眼，还不知道以后发生什么事儿呢。为今之计，只有先走一步算一步了。洗笔抬起袖子擦擦泪水，抽着泪嗝儿说：“公子，十遍太多了……”
　　赵子安有些哭笑不得：“此话当真？”见洗笔点头点的真诚，刚哭过的眼睛似乎还有怨气，“罢了，那就不抄了吧。但是罚你这几日一个人挑水吧。大声不需帮忙。”李大声忙称是。在赵子安依旧狐疑的眼光里，两人退了出来。洗笔细心的关好房门后，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往房间走。李大声多看了两眼，叹口气，一溜烟的跑厨房去了。
　　“叩叩叩”洗笔还在苦思冥想时，房门被敲响了。打开门，让李大声进来，自己又坐那儿神游去了。
　　“给。”看着刚剥好皮的水煮蛋，洗笔愣了下，说：“刚吃过饭，我不饿。”
　　“给你敷眼消肿的。”李大声拽起洗笔的手，把蛋放到他手里。
　　“啊。谢谢……”洗笔现在才感觉到眼睛的不舒服。
　　“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我虽然是粗人一个，但是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点子多，是不？”烛光将李大声的脸衬得有些红。看着洗笔又有要哭的趋势，李大声有些急了：“你别哭了，眼睛就消不了了。”
　　洗笔吸吸鼻子，沉默了会子说：“……公子，公子他不好了。”
　　“什么……不好？怎么了？”
　　“你看，公子自从上次病好之后，感觉整个人全好了。”看到大声点头后，洗笔继续说，“我还以为公子什么都想通了，可是……呜呜……可是，刚刚掌灯没多久，我去书房看公子，发现……公子正在给……李公子写信……”还没说完又哭了起来，不过这次声音低低的。李大声把手巾递给洗笔，轻轻地搂住他，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哄着：“别哭了，咱们想想办法，现在哭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看看现在有什么法子。再说，烛火昏暗，说不定你看错了。”洗笔直起身，细细想了下，也渐渐动摇了：“有可能，当时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后来想细看时，公子却不让。希望真是我看错了……”“嗯。要不，咱悄悄观察，万一公子真……不能激着他。”“好。”洗笔点头。
　　“嗨，本来想让你眼睛的肿消下去，没想到竟又惹你一场哭。”洗笔不好意思的笑笑，把蛋在眼周围滚动。李大声又剥了个蛋，在洗笔的另一只眼上滚动，洗笔的脸也渐渐的红了。
　　“好了，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你再按按你的眼睛，明天会好受点。”说着把凉了的蛋三口两口吃下肚。
　　“嗯。”洗笔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回答，“你也早些休息。”
　　“嘿嘿嘿，好。我走了。”洗笔看着被细心关好的房门发了会子呆也上床睡觉去了，竟然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洗笔就过来服侍了，赵子安看着他还没消肿的双眼有些淡淡的无奈，背着手走了出去，低声轻叹：“我要走了，你该怎样？”洗笔一愣，急急地追上去问道：“公子你刚刚说什么？”赵子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笑，只留下一脸疑惑的洗笔。
　　这日的天气难得的好，是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个真正的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中午的午饭也仿佛变得比以前好吃，每个人心里都不自觉的开心。
　　“今日是腊月十一了都，马上就要过年了！”李大声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现在街上热闹极了。洗笔忽然冒出一句话：“公子的生辰也快到了。”
　　“真的吗？几号？”李大声更高兴了。
　　“除夕。”洗笔偷偷看了眼赵子安，继续说道，“公子的生辰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过过了。”
　　“除夕已经够热闹了，还要怎么过。简单就行了。”赵子安淡淡的说。
　　洗笔委屈地小声抱怨：“可是那是别人热闹……”
　　“我吃饱了。”赵子安放下筷子，“对了，我生日那天文昌回来。”说完径自回了书房，留下震惊的洗笔和李大声。半晌，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才确认自己刚刚没有听错。两人默默地收拾着，直到进了厨房，洗笔才反应过来般摔在了地上，碗碟都放在了桌上倒没打碎。李大声忙把洗笔架起来，送进了他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期间洗笔就像失魂般，任由李大声摆弄，直到李大声转身要出去时，洗笔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抱住了李大声，不住的低喃：“别走，我好怕，求求你，别走……”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乖，我不走，乖……”李大声轻拍着洗笔的背，慢慢安抚着他。
　　渐渐缓过劲儿来的洗笔依旧抱着李大声，声音湿湿的：“大声哥，公子他不会有事吧？我怕公子不要我了……到时候我怎么办？我好怕，我还以为公子好了呢，那次也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公子后来什么也不提，我，我还以为什么事儿也没了……我……都怪我……怪我……”
　　“怎么能怪你？你也不能时时刻刻跟着公子。你……你别自责了。”李大声有点着急
　　“可是……可是我……对了，大声哥，除夕怎么办？”洗笔抬起头，看着李大声。李大声挠挠头，皱着眉头，“要不……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洗笔不说话了，细细思量着，到底没想出个头绪来，也叹口气说：“只能如此了……”

　　接下来的几天，越接近新年，宅子里的气氛反而越奇怪。洗笔的话越来越少了，赵子安关在书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向有点迟钝的李大声也变得小心翼翼，埋头准备过年的吃食与用品。时间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过去了，转眼，除夕了。
　　一早儿，赵子安就端坐在大厅里，披着件缎面的棉袍子，这件袍子还是当初被赶出来时，和文昌两人用辛苦攒的钱做的，一人一件，赵子安的稍瘦，李文昌的稍长。记得当时也是除夕，两人头对着头，围着炭火说着悄悄话，洗笔都不好意思进屋，第二天就得了风寒。想到这儿，赵子安摩挲着袍子，笑了起来，也许今天文昌就是穿着另一件袍子来的。
　　“公子，马上就要过午了，要不您先吃碗长寿面？现在想来……李公子这会儿不会到了。”赵子安的思绪被打断，转眼看到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洗笔，点点头。
　　晚上掌灯了，洗笔和李大声偎在一起坐在廊下听着鞭炮声此起彼伏，看着主屋的烛火依旧明亮，竟前所未有的平静。忽然洗笔觉得脸上凉凉的，“咦？”一扭头，地上竟有了浅浅一层白雪，“下雪了。”李大声看了看雪花，就回头又把洗笔的衣服紧了紧，洗笔看着李大声笑笑，靠在了他肩上。“我要你。”李大声没头没脑的话让洗笔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可怎么都不想动，什么也不想说，就这样靠着就好……
　　梦里，洗笔来到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一直往前走，往前走；忽然洗笔发现自己在公子的卧房中，房中的两人对视着，笑着饮尽杯中之酒。公子面色嫣红，李公子眉眼含笑，两人相互搀扶着，有些踉跄的向门外走去。这时，赵子安忽然转过头看着洗笔，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走了。”洗笔上前去追，可是怎么都动不了，也叫不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李大声看着洗笔似乎哭的很痛，可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吓了一跳。洗笔被摇醒之后，急急地跑去敲赵子安的门，李大声都被他带了个大跟头，爬起来赶紧跑过去，他被洗笔吓得不轻。门不管怎么敲都不开，洗笔情急之下开始撞门，没几下就撞得头晕眼花，李大声拉开洗笔，一下子把门撞开了，洗笔已经跑到了床前，哆嗦着手把床帐拉开，赵子安还睡着，可是怎么可能，刚刚动静那么大。洗笔把手探到赵子安鼻子下，没气息了，身体早已经僵硬了。洗笔一下子跪坐到了地上，这时一封信从帐子里落了下来，洗笔拿着信迟迟没有打开，只是呆呆的看着信封上的字迹，直到被李大声摇过神儿来。信不长，言语间仍是淡淡的，不过却有股袅袅的喜悦在升腾。
　　“公子说了什么？”李大声轻声的询问。
　　“……公子……他说把他跟那两件袍子葬在后山那片野桃林下，”说着看看整齐地放在床边小榻上的两件缎面袍子，忽然洗笔脸色惨白，李大声赶紧问他怎么了，洗笔却自顾自的低语：“原来，李公子真的来过了……” 抱着这半新不旧还透着潮气的袍子，洗笔轻声对赵子安的尸首说：“公子，您安心的走吧，大声哥会照顾我的。”
　　本来南方的水土并不适合桃树的生长，可是后山的半山腰竟长满了野桃树，三月的风一吹，芳菲满天。李大声拔着坟上的杂草，洗笔把一碟碟的贡品拿出来。等都忙活完了，洗笔拉着李大声跪在碑前。
　　“公子，你过得还好吗？现在春天都来了，这里的桃花都开了，今年尤其好看。……公子，我要跟大声哥回他的家乡了。……公子，洗笔好想您，呜呜……”李大声轻轻搂着洗笔，低声安慰着，一抬头，看见两个人在桃林深处看着他们，眉眼含笑。李大声一看好像是赵子安和李文昌，让洗笔快看，可是那里什么都没了，一阵风过，桃花纷纷落下……
　　“他们都笑着么？”洗笔再一次确认。
　　“嗯。”李大声毫无不耐的又一次点头，抬手把洗笔头上的花瓣抚落，洗笔抬头看了李大声一眼，两人相视一笑，走出了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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