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 （傅叶衍生 沣远）

　　在慕容沣的记忆里，苏明远一直都这样的影像：穿着厚厚的棉衣，围脖、帽子、护耳都带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皮肤雪白而细腻，脸圆圆又胖嘟嘟的透着些许粉红色，像一只雪地里的胖兔子，更像是镇口那家包子铺里刚出笼的肉包子。他曾想过苏明远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依然眉清目秀，皮肤比女人还要好，大概还会那一直胖下去，也或许会瘦些，却没想到他如今如此单薄的身材，棉袍穿在他身上也未见他丰腴多少，那因抱着书而露出来的手腕子，怕是比尹静琬还要细些。

　　在慕容沣看着苏明远时，苏明远也在愣愣的看着慕容沣。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刚毅的面容，冰冷的眼神，似乎天下都在他手中的傲气……可是那人不会再回来了。苏明远一瞬间黯淡的眼神并没有逃过慕容沣的眼睛，不过慕容沣只是垂了垂眼帘，并未做什么反应。

　　“你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换了课，下节还是我的课。”苏明远把书放在桌上，慕容沣也离开了苏明远的书桌，坐在桌旁。

　　“你去上你的课，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你，和沛林一起。”

　　苏明远看看坐在尹静琬身边的慕容沣，微微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苏明远。”

　　“明远，这便是我跟你提起的那位。”尹静琬用眼神示意着苏明远，待苏明远想到尹静琬所说的‘那位’的意思，苏明远震惊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慕容沣，他便是江北六声督军慕容沣，可看上去似乎不想外界所传言那般，冷酷无情，狼子野心。也是个面容俊秀，风度翩翩的人物。好像跟想象中军阀头子的形象，相差甚远。

　　“叫我沛林就好。”慕容沣端了杯茶送到嘴边，“刚才听你教学生们念鲁迅先生的《莲蓬人》，现在学这些，那些孩子们能听得懂吗？”一直以来，人们都认为慕容沣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嗜赌，不□□，不好美色，几乎世人所认为的陋习，慕容沣都是没有，可谁也不知，其实慕容沣是有爱好的，而且这爱好似也不是什么好的爱好，便是逗弄苏明远。他喜欢看苏明远被自己逗急了，眼睛睁得大大，撅着嘴瞪着自己的样子，更喜欢苏明远被自己哄好了，心中满满的成就感。如见真人就在眼前，岂有就此放过的道理。

　　“学生年岁虽小些，不一定能全部听懂，但是从小便学的莲蓬的气节，也是好的。”

　　“莲蓬高洁，但最终还是比不了莲花的气节，生逢乱世，光有气节有什么用。”

　　“生逢乱世，若是连气节都没了，那活着岂不成了行尸走肉。”

　　“那照你的说法，这满大街都是些行尸走肉了喽？”慕容沣好整以暇，挑着眉看着苏明远。

　　苏明远有一瞬觉得，慕容沣是不是故意找自己抬杠，可苏明远本来从心底便不甚喜欢军阀，他认为是这些拥兵自重的将军们自己的私心，才造成今日军阀割据的局面，况且，苏明远还是个直脾气，还没仔细想，这话便已经说了出来。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只是过着普通的生活，你怎么他们没有自己的气节，就算他们是行尸走肉也不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军阀割据，战祸连年，他们俩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时间想什么气节。”

　　慕容沣登时住了嘴，他知道再说下去，苏明远怕是真的要生气了。只是没想到，如今的苏明远能如此不畏强权，他明知自己是谁，却当着他的面控诉百姓之苦是军阀所致，承军之中似乎正缺这个耿直的人管理军饷。

　　“你这又直又楞的脾气是跟谁学的，”慕容沣表面上并未表现出来心中所想，“这脾气出了门怕是不死也脱成皮了，等哪天有人拿枪指着你脑袋，你便知道厉害了。”把这样的苏明远放外面，慕容沣还真是有些不放心，忍不住便想说他两句。

　　“有什么可厉害的，又不是没被指过。”苏明远现在已经很不喜欢慕容沣了，若不是看着尹静琬的面子，怕是已经转头走了。

　　“谁拿枪指过你的头？”慕容沣听着这话登时动了怒，气的便是这苏明远如此不知保护自己。

　　“关你什么事！”

　　两人越来越僵，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尹静琬赶忙打圆场，“沛林~”尹静琬伸手拉了拉慕容沣的胳膊，梓桃也赶紧应和着，生怕苏明远得罪了这不明身份的人物，“明远，该上课，快去上课吧。”

　　苏明远气哼哼的，抓起书就往外走，到了门边就听身后的慕容沣喊：“门槛儿！”这苏明远才想起，伸脚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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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家大院被白雪覆盖着，雪地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在院子里扫雪。男孩儿深蓝色的锦缎棉袍，皮肤黑黑的，低着头看不见表情，他挥动着比他大很多的扫把，扫着积雪，很是吃力。

　　男孩儿的不远处有个比他下子小些的男孩子，穿着锦色的棉袍，带着兔毛的帽子，把整个小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同样挥这一把大扫把，白白嫩嫩的小脸儿被冷风吹得红红的，扫不了几下便要停下来歇歇，看看身旁的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精致的娃娃脸，看着就那么招人疼，可是身边的男孩却像没看到他似的，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苏明远没有像往常一样，起床后便梳洗整理，等待孩子们来上课，而是靠在床头看着窗外。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小时的事情了，没想到如今居然梦到了，和阿四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记得那时明玉还没有出生，比自己大四岁的大哥，每次见到自己，不是恶语相向，便是要把自己欺负的哭起来，才肯罢手。自己在院子里没有玩伴，每天孤单的很。听说了，老爷带着个外面的孩子回到了苏府，自己满心希望能让他成为自己的朋友，却不知怎么的，老是遇不到，直到那次云台镇罕见的大雪。那时阿四对自己也是不理不睬的，大概是自己太寂寞了吧，也不怕冷冰冰的阿四，硬是要跟他做朋友。那次扫了雪第二天自己就发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却还吵着要见阿四……苏明远想着想着自己突然笑了起来，好像自那之后，阿四也不再对自己不理不睬的了。

　　还记得有一次，两人偷偷的跑出去看人家娶新媳妇儿，大红色的轿子，大红色的衣服，还有大红色的盖头，虽然颜色很艳丽，但是却很漂亮，甚至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也让娘给自己和阿四作身大红色的衣裳。听到阿四说成亲就是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自己还傻傻的要跟阿四成亲，虽然是孩子话，但是苏明远知道，那时自己是真心的。

　　因为，跟阿四在一起所有的日子都是开心的，阿四虽然总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但是从来没有嫌弃过自己烦。出了什么事情都是阿四替自己扛着；阿四被责罚，自己哭起来最后还是阿四帮自己擦眼泪；被大哥欺负了，有阿四替自己出头；上学堂要迟到了，阿四会背着自己往学堂去。那时生活中的分分秒秒都有阿四的存在，那声声不耐烦的话语里，却透着阿四真真切切的关心。

　　直到有一天，老爷突然回来说要带着阿四去北方……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老爷口中的北方，到底是在哪里，只知道那里很远很远，远到自己往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阿四了。自己哭了很久，阿四坐在自己旁边，陪着自己，知道自己哭累了，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阿四便送给了自己那个带着‘沣’字的埙。现在想来，怕是他早就知道自己会走，早早的准备了礼物。

　　阿四走后，自己就越发的伤心和孤单了，不吃不喝的好几日。后来学埙也是娘为了给自己找个念想，说学好了阿四就会回来听自己吹的。他日日练习，总是怕自己吹的不好。直到十四岁那年，老爷告诉自己，阿四已经死了，在外面得了瘟疫，病死了。从那后埙便更是离不开了，埙握在手里，便有阿四在身边的错觉。

　　“明远，起了么？”门口的敲门声，拉回了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苏明远。梓桃看天已经不早了，可苏明远还没有起来，便来敲门问问。

　　“起……起来了~我马上就来！”苏明远收拾起自己情绪，慌慌张张的开始洗漱，准备着给学生们上课。

　　“明远。”刚下了课，尹静琬便再次登门。

　　“静琬。”苏明远看了看尹静琬的身后，发现没有慕容沣，表情才好了些。

　　尹静琬自是无奈的笑了笑，“沛林他没来。明远，昨日之事，还希望你别在意，沛林他……自是霸道了些，他也不是有意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两个有什么嫌隙。”

　　“意见不同罢了，我怎么真的讨厌他呢。”苏明远见尹静琬亲自上门说昨日之事，实在有些尴尬。

　　“那周末我们一起到城外去猎兔子吧！沛林也想跟你谈谈。”

　　“还谈？！”看着尹静琬期待的眼神，苏明远自然也不好拒绝，况且如他所说，意见不同罢了，哪会真的讨厌慕容沣，虽然他的确不怎么喜欢，“好吧。”

　　“那周末见。”尹静琬很是开心，转身之际又补充了句，“带上你的埙，好久没听你吹了，心中想念的很呢。”

　　“好吧，周末见。”

　　开心离去的尹静琬不会想到，后来他最后悔的便是那日他让苏明远带着埙去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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