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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初成
史书记载,天宝十二年上元节,天下第一美人暮云山庄庄主大祭司慕云芳窥探神机香消玉殒。其妹慕云茹携其刚满月的女儿慕陶陶返回暮云山庄接替庄主之位。
三个月后,天下第一才女秦家堡大小姐秦素素闪电入宫,封贵妃,甚得帝宠。
至此,享誉江湖的天下双姝,各有归处,只是际遇的不同让人唏嘘不已。
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天宝二十七年年底。
这年冬天的风较常年有些甘洌,大片的乌云也直直压到了山头,雪却始终没有落下。
她,望了望天,天上一大坨黑漆漆的云彩。
她,瞅了瞅地,地上蹲着个挖泥巴的光头小尼姑。
她,瞄了瞄这片越发粗壮的桃林,光秃秃地在风中飞舞地如此招展。
此天此地,此人此景,此情此境……
“唉……”
她终是忍不住,第一千八百八十六次喟叹出声。
“浅浅,今日这就要回去了么?”听到熟悉的叹息声,小尼姑站了起来,甚是自觉地把沾满泥巴的手在身上抹了抹。
“嗯,回去吧。”她一脸挫败,拉了拉厚重的道袍护住娇嫩的脖子,低头随意往前走着,竟是也不辨方向。
这片桃林,桃花开了谢,谢了开,开来谢去还算合宜。唯有一点不好,林子出奇的古怪,在这里走了许多年她却从不曾走出去,不免很是惆怅。
果然,走了没几步,“光华庵”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入眼帘。
她不免撇撇嘴,这尼姑庵名字叫得如此大气,可也就有一个秃头老尼姑,一个光头小尼姑,加上她这个假尼姑,香火顶顶不算旺盛。
她叫清浅,芳龄将满二八,碧月年华正适嫁。
据说外面别家二八年华、风华正茂的姑娘,早已经开始红红火火地抛绣球择佳婿砸良偶了,她却依然被困在桃花林内这个巴掌大的小庙里,偏好着口腹之欲,春湖未泛起半分涟漪。
她,最欢喜吃肉。自幼猪牛羊,鸡鸭鹅,兔蛇鸟,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从不挑嘴。奈何天不从人愿。这庙里萝卜青菜样样有,肉着实是个稀罕货。
过世的娘亲说,她日后要在男人这件事上吃亏的,所以要在佛祖跟前修身养性呆到十八岁,每每想到:至今仍不晓得“男人”是个怎样害人的物件,她都不免朝老天翻翻白眼。
如今,还要两年的时间,可是她已不愿再等下去了。
带着小尼姑静安晃晃悠悠飘荡到厨房,老尼姑定逸正在洗萝卜,看到她们回来很是开心。
“来得正好,快来添把火!待师父把这嫩萝卜下油锅大火一炒,做个萝卜炖豆腐与你们吃。世上最好吃的东西莫过于这个了。”
她顿时哑然,回头瞅那小尼姑,果然双眼放光,眉眼弯弯,已然起了兴致。
她不免一声哀嚎,越发觉得自己要离开这里的决断万分英明神武。
“咦,浅浅,你不吃萝卜炖豆腐了?”看着毅然转身向外继续飘动的瘦弱身影,静安忍不住开口唤道。
咦什么咦,萝卜炖豆腐——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她摆摆手,摇摇头,脚下更快了几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萝卜,萝卜,萝卜为何总要配豆腐?”
《食珍录》里明明写道,炙鸭配萝卜条食之,可清口解腻……
“咝!”
晌午一过,清浅照例在屋里守着本《静心经》打瞌睡,静安拎了个东西很是难过地跑了进来,话还没说就先往她眼前一举。
这一动作吓得她猛地惊醒过来,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晃了两晃终于勉强稳住了身子,不免吴侬软语抱怨道,“你莫不是想吓死我这娇弱的人儿?这样就无人再与你抢那香软可口的桃花糕?”
小尼姑一楞,眼泪就卡在了眼眶里,呆呆站在桌前,不知怎的自己就要吓死这小娇人儿,独占来年的桃花糕。
看着呆愣愣的静安,她把手往袖子揣了揣:“寻我何事?”
“嗯?哦…哦…”小尼姑一呆,半晌才想起自己的难过,“这只……”
“这只麻雀好可怜,还没吃着明年的草种就这样断了气?”清浅施施然接话道。
静安是个特别悲天悯人的小尼姑。每次往清浅这里拿的都是些已经咽了气的死物,前些日子如此行事的时候,拿的是棵枯萎的杂草,再久些还有认不得的虫子、蜘蛛……这次终于又带来个还算有些用处的东西。
“浅浅,你说陶陶的药能救活它么?”
陶陶是暮云山庄的大小姐,闲来无事最爱制药。弄得整个暮云山庄寸草不生。
每月十五庄主来此例行巡视定会带上她。模样长得倒是挺俏,就是性子太过耿直了些。鸡鸭鱼肉自小大模大样往这庵里带,十多年过去总也学不会摘两片荷叶折几个桃枝遮掩遮掩。
如此说来再过几日便是十五,庄主便会来此例行巡视。每次来都要拉着她唏嘘感叹一把时不我与。到时不如趁机表番决心,以求离了这里……
她越想越高兴,仿佛自己此刻已然离了这地方在外面大口大口吃肉,不免痴痴傻笑起来。
“浅浅!你怎的还笑呢?!”静安拔高嗓音,一脸的不乐意,把沾满泥土的手更往前送了送。
“好,死的真好!”她边笑眯眯开口耐着性子敷衍着小尼姑,边悄悄把凳子往后挪了挪,这静安,越发脏了。
“这鸟儿死的这样惨,哪里好?”小尼姑那黑乎乎的手把那冻僵的死麻雀往桌子上一拍,气鼓鼓地小脸嘟了起来——颇有一番誓不罢休的架势。
“命数已尽,新的轮回啊。下世说不定就能做个人再来这世上好好走上一回了。”她重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养起了神。这庵里的日子了无生趣了些,人都要发了霉。
“轮回……”静安咂咂嘴。
清浅点点头,任谁看都不是认真纯良,可信之姿。
“浅浅你说它真能做人?可怎的我还是觉得如此难过?”
“这我哪里知道?”她急忙撇清,决不让静安赖上:“如此天机怎是你我这等小尼可以参透的?不如我帮你忙将它处理了吧。”说完伸手捅捅那冻僵的鸟儿,嗬,真瘦。
嘴里用恰好静安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地惋惜着:“要是后山那只黑炭也熬不过去就好了,正好拿来炖汤。”
“炖汤?”“偷听”完清浅的话,小尼姑失声叫了出来:“小黑?”叫完又甚是后悔地用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眼睛试探地望向已经开始扯鸟毛的清浅。
小黑是后山的一只硕大乌鸦,浑身黑漆漆的,清浅怎么看怎么像一块脏兮兮的大黑炭。偏静安觉得黑得地道,总是省下吃食去喂它。
看着对面那张雀雀欲试的小脸,小尼姑蓦地小心脏一颤,迅速地一拍光秃秃的脑门。“我…我记得我还有事,还有事,瞧我这脑袋,瞧我这脑袋。”说完低着头也不与人道别,提起道袍撒腿就跑。
清浅眼也不抬,待小尼姑跌跌撞撞没了踪影这才乐呵呵地将那冻死的鸟儿拎起掂了掂,从床底下拎出个小铁锅熟练地架在炭盆上。
秦之游第一次见到清浅是在一个尼庵的房间里。
那时他受了伤正要找个暖和的地方运功调息,把整个尼庵转了个遍,只有两个房间有人气,其他的房间除了灰尘就是蜘蛛网,甚是凌乱。
这庵里的尼姑真真是懒。
路过一个暖气扑鼻的房间时,就瞅见那屋里有个清丽异常的小人儿。
那日,那小人儿还是个修行小尼姑的打扮。穿着件灰蒙蒙的厚重道袍,头上箍了个小小的发髻,脸蛋热的红扑扑的,手里拎了只冻僵的死鸟。
他点点头,正感叹这小尼真是心善,一直冻僵的鸟儿都要拾进屋里。
就见她从床底下拿出个小铁锅,低着头开始拔那鸟毛。
一寸一寸,一丝一丝。
抽抽鼻子,嘴里念念有词抱怨道:“这鸟儿怎的不多吃些草籽呆在窝里少活动些,弄得如此纤细苗条,顿起汤来也没多少油水。”
“咕咚”极响亮的咽口水声在窗外都听得见。
他一楞,嘴角微扬,笑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贪肉吃的小老鼠。
小人儿笑靥如花,眉眼弯弯,两眼放光盯着火上的铁锅,时不时凑上去闻闻味道。
就这里吧,他点点头,在窗外开口逗弄道:“小师傅这肉汤味道可好啊?”
“这肉清汤寡水,不好吃不好吃。”她下意识答道,伸手护住铁锅。
“佛门清修之地偷着食肉,小师傅可是犯了戒律?”他语带调侃,一脸倨傲地走了进来。
小师傅?清浅一愣,大家一直都唤她“浅浅”,今日有人唤她小师傅,她却是不甚欢喜。她只是在此修身养性,以后定要出去的!这人莫不是想咒她吃一辈子的白菜萝卜?
她颇有些愤愤然。
站起身,正待辩驳一番,还未等看清来人的脸,就见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已到身旁,压迫之感夹杂着屋外的冷气袭上面门。
她张张嘴,复又斟酌了一番,摆了个和善纯良的表情,学着平日定逸的样子,双手合十,讷讷道:“我岁数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长身体?”那人扬了扬眉,睥睨着她。
她一颤,莫不是自己藏在宽大道袍下的圆润身材露了光?
不妙不妙……
不过仍梗着脖子道:“可不是?老尼姑定逸最爱克扣吃食,做的斋饭缺斤少两,还难吃得紧。庵里耗子都不生一只,可怜见的,为了能长长久久地侍奉佛祖我只好勉强吃些肉食来充饥。”天地良心,除了“定逸最爱克扣粮食,做的饭缺斤少两,她要长长久久侍奉佛祖”她说的可都是实话。
等了半晌,不见那人有甚回应,莫不是像小黑一般站着睡着了?
她抬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只见那人一双狭长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她咧咧嘴,低下头认真扯自己的袖子。
秦之游见这小尼先腼腆地笑了笑,后又低下头“羞答答”地扯自己的袖子,与那些见了自己的女子一个模样。
果然,又一个被自己这皮囊迷住的花痴。
皱皱眉,刚要开口唤她,就见那张小脸欣喜异常地抬了起来,道:“我说怎的道友如此眼熟,原是日日都见到。”
秦之游被这跳转的语速弄得颇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他初来乍到,哪里认识这荒野尼庵里的小尼姑,“小师傅莫不是认错了人?”
“不会不会!”清浅坚定异常地摇着头,从善如流道:“我眼神极是好使,夜里起来如厕从没掉进过粪坑里。”
他一抖。
这小尼姑脑子似有些不同寻常。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
“道友长得颇像西边殿里那尊送子娘娘!莫不是天上清苦,娘娘化了道友这皮囊来讨肉吃?”
“说来娘娘这身姿曼妙的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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