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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乐吗?”
一大早一绵就起了,天还暗蓝着,跟夜里七八点似的。刷牙的时候水管里流出的水冰得很,冷得她猛一激灵。
今天就早上一二节有课,上英语。要放平时,一绵没九点醒不来,肯定就逃课了,要不就是睡到第二节才慢悠悠梦游似的晃过去。一绵热爱迟到旷课,交了学费的课她不去听还感觉赚到了似。读高中那会儿,她就老迟到,上课铃打响以后,校园里几乎没人,她一个人在教学楼底下慢慢地走,听着上边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感觉像走进了平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可这节课不能逃,老师说要在课堂上搞个突击小测验,卷子还得交给老师,老师一对名单,谁旷课了一目了然的。
一绵拿着笔在答题卡上写着,眼皮合起来又撑开、合起来又撑开,脑袋就像醒竹一下下点着,可惜就是醒不过来,连笔下的英文字母写得像阿拉伯字母,她也没办法纠正了;她看到眼皮里一片荧光发亮的橙的色块和红的色块跳跃着,仔细看时又仿佛有很多微小的绿点黄点缓在其中缓游动,色块颜色一直变化,到最后她甚至无从分辨其中任何一种颜色了。一绵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课室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见写字和翻卷子的沙沙声。白炽灯亮着,外面的阳光也渐渐照进来,整个课室充满了轻盈的光亮,就好像一个大气球,它慢慢饱胀起来,就要升到天上去啦。一绵窝在双臂之间,窝在课室柔和又安宁的怀抱里,睡得熟极了。
屋子里写字的写字,睡觉的睡觉,没有人察觉到他们身边的快乐。
雀儿就在屋外吱吱喳喳地唠嗑着,每一句话都老长老长,像段唱词一样。一个讲,一个歪着脑袋听,意见不合了,要么就一起啾啾啾啾,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么就一扭头,轻轻巧地又跳到别枝去了。但在麻雀儿的语言里,光表达一个词就得吱喳啾好久,麻雀儿却都是急性子,听不了两句就急着发表高见,一不小心就吵了起来。没一会儿,整棵树上就炸开了,大家都齐声啾啾啾啾起来,你讲你的,我讲我的,除了自己的嗓音什么也听不见啦。突然它们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树上寂然无声,它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由得为刚才的聒噪脸红。可没一会儿,它们又三三两两地吱吱啾啾咯,真怪不得人家都说碎嘴麻雀呢。
麻雀里头也有些文静的,那都是些恋爱的麻雀。它们并不参与雀群的谈话,静静地立在枝上,也不和别的雀站在一起;时不时左看看右看看,偶尔鼓起勇气,嗖地穿过层层树叶,飞到树顶上去,然后腼腆而矜持地唱一句,那一句必定是婉转动人的,就像泉水叮咚或是绕着树木流动的风。它们唱一句就又飞下去了,雀们也不管,它们照唠嗑它们的,只有特别的那只雀倾耳聆听。麻雀的爱情就跟吃喝拉撒睡一样平常自然,它们是隔两天就要爱一场的,它们总在恋爱。
下课了,学习委员要收卷,才把一绵推醒。一绵眨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好像笼在明亮的蓝里,好梦幻。
直到学委说“醒醒了,你的卷子呢?”,一绵才猛地清醒过来。
“死!我睡着了啥也没写哎……”一绵真想穿越回两个小时前一拳捶死自己。
“算了,别交好了,待会儿我给你补个假条,就说你看牙医去了。”
“你真是个大善人,我又相信谢尔德雷克了……”
“啥……”
“谢尔德雷克就是爱的传递,爱的传递就是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英特耐雄乃尔就一定能实现。”一绵摇头晃脑地胡诌。
班里的同学们早熟悉一绵那破德行了,学委把手一挥,一句“住嘴快走”将一绵打发走。
一绵站在走廊上撑着栏杆往饭堂那边望,才十点多,吃饭也太早了。要不,还是去图书馆吧。
结果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一绵又遇到了茂茂。
茂茂披着头发,架着副黑色方型胶框眼镜,适眼适鼻,又穿得书卷气十足,看起来就像个语文课代表。
她腋下夹着书,书里夹着笔,两手插在衣兜里,走得步步生风。
一绵在远处看着她,感觉好新鲜,茂茂不二的时候确然是个根正苗红的文艺少女。可惜她很少有不二的时候。一绵默默地总结道。
许是一绵的眼神太有力,茂茂走着走着转过头来,就看到了在后边跟着的那谁。
“好久没见,最近过得怎么样呀?”茂茂讲话挑眉带笑的,整个人都生动起来。她是学校书画社的干部,最近忙得很,几乎都要在学校里头,于是索性回宿舍住了。
“不怎样,或者说,烦死了。我一点儿也不想上学。”
“不想上学,那你想干什么呢?”
“嗯……”一绵想了一下,“想……变成云,俯视着,看别人的故事。还想站在树梢,听林间的风。”她说完自己就笑了。“那你呢?你有什么特别想的?”
茂茂也想了一下,像诵念一样缓缓说道,“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打住!”一绵瞪她一眼,“讲一个现在特别想的。”
“你敢陪我吗?”
“为什么不敢?”
“我想游泳,想一头扎进冰冷的池水里,潜在蓝色的水下往水面上看。然后洗个热水澡,到楼顶去喝着麦茶吹风。”
把脚放进水里的瞬间,一绵就后悔了。她坐着泳池边弓着背紧紧抱着双臂,看着茂茂像条鱼一样在泳池里来去。她对茂茂喊:“我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茂茂潇洒自然地窜出水面,“你不游就后悔了。过两天泳池关闭,再游得等明年呢。”
泳池里边就她们两个人,泳区外面走过的人都往她们看。
一绵把心一横,下一秒就沉到水底下去。好冷啊!她简直就要像被火烫到的人一样跳起来了!而且水蓝极了,看起来那么像冰,让人浑身发寒。
一绵赶紧游起来,一圈又一圈,渐渐地,皮肤的温度变得跟水一样,她感觉不到冷了。她越游越自如,像鸟滑翔在空中,一点也不费力。而每次往池的另一端游都像历险,阳光还没照到那边去,那里的池底看起来是一片暗蓝,并且那里的水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一绵想象自己是在芬兰结冰的湖泊下,寻觅一缕人鱼的歌声。
茂茂悄悄地游到她附近去,忽地抓住她的脚往下一拽,把一绵吓一跳。干完她又迅速地游开。她比一绵高,手脚长些,一绵追不上她。
过一会她又过去拽一把,这次一绵早有准备,给了她一个慢动作的回旋踢,一豌豆威力都没有。一绵气不过,压着茂茂的肩膀想把她压沉,茂茂一个鲤鱼翻身轻松逃脱。
两人打打闹闹,又比赛各种泳姿,好像又回到了儿童时代。
一直游到太阳晒在背上发烫,她们才从泳池里爬上来。手指都泡得发白了,但是高兴得不得了。风吹着凉飕飕的,她们披着浴巾像两只落水狗一样跑上茂茂的宿舍,然后争抢着飞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茂茂拿出两罐麦茶来,用热水浸温了扔给一绵,两人吹干头发赛跑着上顶楼去。
茂茂把手围成筒状朝栏杆外边大喊,“你快乐吗?”
一绵大笑,也把手围成筒状,“你好二哦!”
一绵想,茂茂其实不是二,只是心太真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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