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圆舞曲

　　茂茂按响了门铃。
　　隔着两扇门，她听见门铃声如惊鸟急飞，在屋子里头来回扑腾着。这铃声未免也太高太促，催得人心口突地一跳。正怔忡间，门敞开了，一绵就站在她面前。
　　只不过隔了一天，竟像久别重逢。茂茂辨识着一绵的脸，与记忆一一比对。她头发有点乱，眼尾红红的，单穿着松垮垮的睡衣，看起来那么弱小，让茂茂心口绞痛。
　　一绵将茂茂拉进温暖的屋子里，背过身把门闩上，挡住外头不请自来呼呼的风。

　　“过来了？”一绵对她的到访毫不惊讶。
　　茂茂点头，“过来了。”
　　“为什么又回来了？”一绵进厨房热牛奶。
　　“回来拿点东西。”茂茂拿着花瓶跟进去，打开水龙头装水。
　　一绵一边把牛奶倒进茂茂常用的杯子，一边问：“什么时候回去？”
　　“拿了东西就回吧。”茂茂随口道。
　　“不如吃个饭再走。”一绵把杯子端出去，“反正我也还没吃。”

　　一绵又进厨房忙去了，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外面的街灯次第亮起。茂茂把花瓶放在茶几上，走近阳台立地窗，望向另一个秋夜。似乎发生在很久的以前，是夏到深处的一个秋初，她记得她跟班里聚会，结果喝了个半醉，离开的时候明明还清醒得很，走着走着却飘了起来，手和脚都感觉不到了，如同幽灵巡行大街，打着滑飞翔着。街灯那样好看，光线灿烂得要流成水帘坠在路上。意识忽远忽近，倦却亢奋着……如今她与过去隔岸相看，竟也是相互看不清楚。
　　她久久地凝视着渐沉的夜色，直到天空忽然传出低吼，沙沙地下起雨来。雨落在地上，声音很黏，像是有一万只小猫在舔着牛奶。花香和着雨夜的鼓点，如此绵长，河流般把感官裹进去。

　　晚餐是面条伴雨声。幸亏有雨，雨让沉默变得自然。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别说。”一绵眼也不抬。“今天不适宜对话。”
　　茂茂抬起头看到她疲惫的表情，心里有什么苦而发酸的东西渗了出来，情不自禁去捉她的手。
　　茂茂把一绵的指尖攥在手心，“你打了好多通电话给我。”
　　“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一绵淡淡地说。
　　茂茂慢慢地松开手。她们继续平静地用餐。
　　时间冷却下来，凝滞，一整块一整块地剥落下来。青春似乎就是这样损耗掉的。很多时候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我为什么来？我现在坐这里吃面，又是为什么？茂茂想，心灰意冷。

　　饭后雨势稍收。一绵把碗筷收拾了，换了衣服，找出伞来送茂茂回去。
　　故事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一切都悬而未决，上帝的手停在半空，等待着，即将把这一页翻过去。故事真的就要结束了吗？茂茂在心里问自己。
　　楼道的阶梯湿了，她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时间很安静，空间孤零零，世间只有这两个人。一层楼过去了。茂茂看着走在前面的身影，深呼一口气。她伸手去牵她。她坚决地捉住那只手，把手指挤进对方指间的缝隙里紧紧扣住。她好像得到了一种奇妙的勇气。
　　她没有遭到反抗，即使有她大概也不会理会。她走近一绵，越走越近，直到几乎把她困在扶手边。茂茂拿起一绵的手——那只手现在轻微地挣扎着，茂茂的心跳得好厉害，她深深地望向一绵的眼睛，吻她的手。然后慢慢挨近她，吻她的脖子。一绵用肩膀把她顶开。
　　“你改变心意了吗？”茂茂问。
　　一绵又下了几级阶梯，低着头掩饰发烫的脸颊，“听说过吗？”
　　“第一次交易时你只要付出一个字的代价，可是你拒绝了。那么第二次交易的时候，你要付出三个字的代价。”
　　茂茂走近她，再一次捉住她的手。她的手有点凉，茂茂牢牢地把它握住。
　　“我不管。我要你。”茂茂诚实地说，她看到了一绵眼神的动摇。这句话说出口，后边紧接着千言万语，就好像这句话是水池的塞子一样。茂茂的心腾腾地烧起来。“我的心向着你，”她语速加快，“它敞开着，里头向着你伸出手来，它要你，它要把你拉过来，或者要我无限驱近你。”
　　她停下来平复过于激动的心跳，顿了一下再说道，“我害怕。但我更害怕别的。要是明天我死了怎么办？我不能忍受孤独地死，我受不了。要是死，我要死在你怀里。死的时候，我要紧紧地握着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
　　她稍微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在死之前，我要得到你。”茂茂的眼神带着热量，“我是这样想的，然后我就知道，我的生命里什么是最重要的——我爱你。我要得到你，深深地得到你，不然我不肯死，死不瞑目。”
　　“我想通了，我什么都不怕了。”茂茂把一绵的手压在自己心口上。“我只要你，不管你怎么想，我要你。”她又放柔了声音慢慢地重复一遍，“我要你。”

　　一绵没有说话，她抓着茂茂的胳膊，踮起脚尖吻她的唇角。
　　月亮从楼道尽头的小窗露出脸来。它是金黄色的，刚被雨水淋过，尤为明亮；圆得没有一丝遗憾，挂着干干净净的黑夜里；它又好像一艘潜水艇，潜在这海水般的夜空，满载着光芒般的梦，慢悠悠地飘起来，越升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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