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幸之我命

　　第五十三章疑似结局（下）

　　液体顺着管子，一点一点的应着心脏的跳动而流入静脉，带起一缕逃脱不了的、不属于自己温度的冰冷，让人感到厌恶和一阵无力。
　　幸村精市疲倦的坐起身，看着手背上扎入进体内的针，泛起的青淤色，在苍白的皮肤上尤为明显。
　　——连一瓶吊水都没有结束，这个昏迷真是短暂到令人有一种悲哀的喜感啊。

　　龙雅刚要跨进病房，却见精市已经醒了，脚步立即就缩了回去，可是却也来不及。精市无论何时都敏锐的让人汗滴——无人知道，这是从生命开始就被迫的成长。
　　“我们出院吧。”龙雅听见他过分平静的陈述，“不然，会被他们找到。”
　　其实早就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善于隐藏踪迹，就算是真诚的邀请他一同旅行，他对自己也只会有拒绝。
　　“可是，你的身体……”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龙雅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连他自己在听到医生的话后，思想或是情感都是一团乱。
　　而精市却表现的极为漠然，仿佛他才是旁观者。“治不好了，不是吗？”
　　“……你知道了？！”龙雅怔了下，随后是恍然大悟的自嘲一笑，“其实我也早该发现了。短暂的睡眠，所谓的频繁噩梦，枯燥打结的头发，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以及那次难以消褪的吻痕。明明自己并未用力也没有刻意想要留下痕迹，却奇怪的弄了你全身都是。
　　“我怎么就蠢的相信你那些漏洞百出的解释的？”一次是原因，两次是理由，三次四次……是借口是掩饰。“我真该夸你，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同样一个原因，玩弄一下文字游戏，只要不去细想，便成了新的缘由。尤其，说话的人还一直表现的那么温和无害，让人信赖！

　　精市的目光这时终于从自己的手背上移了开来，缓缓抬起头，对着依然站在病房门边的龙雅，说，“越前龙雅，谢谢。”

　　一声道谢，重要的内容不在后面，在前面——他果然早就知道自己是越前了！龙雅琥珀色的瞳孔收缩了下，沉默的望着病床上的精市。
　　此时的精市没有笑，也笑不出来，他只是抿着唇而已，可是，在龙雅的眼中，他却像是在对自己浅浅的微笑。

　　停下脚步的感觉，对精市而言，像是一种等待。等人、等事、等物、等结果……——讨厌等待的感觉，讨厌等待的心情，讨厌那种无法阻止终点到来的绝望。
　　所以，他在毫无目的停留了同一地点七天的房间中，对龙雅说，“别让我感觉在等待审判。”那一刻，他笑的冰冷而锐利，像一把刀，随时会刺入对方的同时，又在转手间，毫不留情的割向自己。

　　这样的他，除了在那一年与越前龙马的全国大赛录像上见过外，龙雅第一次在现实中感受。心惊……也许，这才是神之子，只是，之前的他敛起了锋芒。
　　那么，现在又为什么突然毕露的让人措手不及？

　　柔缓的衰弱，一如既往……龙雅寻找梦想的脚步也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二人旅行，仿佛是荡漾在三途川上……一望无际的三途川，看不见彼、看不到岸，辨不出正确的方向，只听到风过带来了不绝的水声，和那让人越发迷茫的曼珠沙华的香气，一时，浓的忘记了自己独有的记忆。
　　“幸村，他们想你，回去吧。”龙雅在精市又一次“午睡”后，用一种如同魔鬼诱惑般的口吻说，“遗憾的感觉，有时会比悔恨更痛苦。”
　　闻言，精市优雅的撑起右手，支着自己已然瘦的尖细的下巴，闪耀着看穿一切的目光，落寞又寂寥。坚定固执的回答让人心酸，“不。”
　　夏日午后的风，吹着他紫兰色的头发，在碧蓝的天空下飘扬不定，阳光透过枝叶投射在他的脸庞上，斑驳成荫，皮肤却难过的白皙到透明。
　　盛夏的日光，盛夏的温度，盛夏的味道，盛夏让人燥热不宁的气息……却已经沾染不上精市的身体，冰冷的如他在这个盛夏中画出的一张又一张雪景。

　　纯净的雪景，容不下我的颜色；多彩的夏日，融不掉透明的冰封……有哪一个季节，可以收留我？让我，得以回家……

　　德国有慕尼黑，慕尼黑有花展，花展在秋季，那一天必不可少一定有德国的国花矢车菊。紫的、蓝的、粉的、黄的……
　　手中的笔不停的在普通的打印纸上涂抹，铅却描不出记忆中遍地连天的颜色，一浪一浪犹如海一般。
　　执着的画着，用着只能黑白的笔，一张一张的纸铺了满地都是，却画不出里面的身影，画不出所爱的轮廓，如同心底无法喊出的话。
　　精市笑的痛的颤抖……我真是个骄傲的人，骄傲的只会去做，用尽全部气力，可以偏激的不容许任何驳逆。可是，我也是一个不那么骄傲的人，因为真正的骄傲，是不会疏忽的独独遗漏了自己。

　　“嗤！”纸破，画毁，在他想要刻出某个线条的时候。精市漠然的按开夹子，又一张纸悠扬落地，上面除了一片黑白的天地，空空如也。

　　直飞慕尼黑的飞机，意外的碰上了寒流，一阵颠簸和徘徊后，阴差阳错的落在了柏林。
　　刚踏上地面，骤降的温度及疾风吹冻了所有或回家或离家的旅客。龙雅脱下外套披在了精市的身上，依然还是晚了。

　　没有发热，没有喷嚏，只是咳嗽，如同有根调皮的羽毛在搔着喉咙，很细小的轻咳，却是没完没了的纠缠。
　　对于旁人而言，这种感冒小症状，不用刻意理会，三天就自愈了，但是对如今精市的身体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本是一点点一点点的虚弱，一下子恶化。

　　精市坐在宾馆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像是在呼应天空之上的繁星，一同美丽，一同珍贵。
　　龙雅站在他的身后，窗上倒影出两个人的影子，一坐一立，形影相随的感觉让人不由怀念了起来。
　　——当一个人开始怀念的时候，说明他清醒的认识到那个场景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

　　“想什么？”龙雅将一杯蜂蜜水递给精市，隔着袅袅的水汽，他问。
　　精市安静的对着窗上的倒影，悠悠想起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总是站在自己的身后，问的却总是“你在看什么？”
　　轻咳几声，喝一口水，精市才有空回答，“想到一句话……”龙雅挑眉等着后半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龙雅一脸黑线无话可接的哽咽表情成功取乐了精市，只是轻笑夹杂了轻咳，显得脆弱无奈。
　　“听不懂你的浪漫，”龙雅推动轮椅，将精市推离了窗前。“早点睡吧。”

　　早点睡吧……

　　龙雅透过未关上的门缝看到落地窗前，又不知不觉睡着了的精市，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是的，请帮我订两张机票……时间……”
　　崩溃到摇摇欲坠的生命，无法再经历任何一场旅途。彼此清楚，也许在某一日某一时……就会失去温度再无法睁开眼。
　　所以精市，回去吧！我不清楚你到了此时都不愿回去的原因，也没有兴趣知道里面的故事，但是，我却分明最终你一定会遗憾的表情。
　　送你回国，你要走向哪个方向是你的选择、你的事，但我要做的便是让你即便要固执的留在原地，也必须是在故土之上！

　　遗憾的表情，真是看够了！
　　无论如何……这一生都不想再看见……

　　【电子机票，头等舱……】相关数据传送到手机之上，龙雅看了后开始收拾行李。两人的东西少之又少，只一个行李箱，然后各自一个背包。所以自精市身体恶化后，这种事情就自然是龙雅在做。
　　精市的背包不大，最起码比起龙雅的网球袋来，小的袖珍，但提起来却出乎意料的分量。龙雅想，以精市如今的身体，任何重量都是一种负担，而且背包不大，干脆就与自己的并在一起。
　　这般想着，就拉开了拉链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龙雅怔愣，满满的信，整齐的一叠一叠的用礼品带子捆在了一起，正上面写着收信人的姓名、地址，及……日期。
　　那上面写的好像是十年后的日期？！

　　“你发现了。”
　　精市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龙雅回身看到坐在轮椅上平静的他，椅背上挂着的是触手可及的蓝色的氧气袋。
　　按动轮椅上的按钮，精市到了龙雅身边，手轻轻的在每一叠信上拂过，白皙的脸面对它们露出了温暖的笑容，那般幸福。
　　“龙雅，能请你往后帮我按照上面的日期寄出去吗？”精市抬起头，轻笑了一声道，“拜托了。”

　　“凭什么……”沉默许久，龙雅才挤出一句，却艰涩的好似在沙漠中迷路太久寻不到水源的旅者。
　　“你凭什么要求我做这种事！！！”
　　——为什么爆发了呢？其实，不想的话拒绝就好了，愤怒咆哮的样子真不像自己。

　　精市面对仿佛失控的龙雅，却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当是为那一夜给我的补偿吧。”
　　琥珀色的瞳孔收缩的刹那，强有力的右手已经不自主的狠狠揪住了对方的领口，将他提离了轮椅、提离了地面，勒紧的脖子无法呼吸！
　　“精市！你好！你好的很！！！”一甩手，又将他给甩回了椅子里。

　　门被重重关上，震的整个房间都抖了抖。疾步而出的龙雅没看见精市脸上浮出了痛苦的神色，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抖的将椅背上氧气袋的管子塞入鼻腔，用力的呼吸……

　　精市基本不会问龙雅下个旅途的目的地，因为无所谓。龙雅推着轮椅进了候机大厅，他说要去换机票。精市面朝通透明亮的窗外，突然说出一句，“冬天，是个思念的季节。”
　　“……”龙雅的脚步顿了——或许，他早就知道这次的目的地了。

　　困，只是坐出租车的颠簸而已，竟然疲累至此。精市仰头枕在椅背上，入目的花纹又开始模糊……无法控制的睡意，如同一双手遮住了所有的光芒。

　　【我们还年轻，没有什么不可以，所以，与本大爷交往试试吧！】
　　耀眼的阳光下，在那个遍地无垠的矢车菊中，迹部景吾骄傲而认真的散发着独属于他的玫瑰香气。迎着阳光看他，我的眼中满是被闪耀的酸涩。
　　【请恕在下逾矩，您觉得对于现在的少爷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您又能得到几分的时间？不如先退一步……】
　　【谢谢……你对景吾的冷静和理智。】
　　我懂，迹部，你懂吗？【嗯，你说的对，我们还年轻，所以，何必急于一时。最起码……等我们结完学业吧，呵呵。】
　　——你点头了，你竟然……同意了。

　　【你再也不是我真田弦右卫门的孙子！！！】
　　【弦一郎！快点道歉！】
　　【弦一郎！不要冲动！】
　　【回去吧！弦一郎……】
　　【除名！！！从族谱上除名！！！】

　　弦一郎，躲开啊啊啊啊啊——！！！
　　血，满脸都是。

　　【抱歉，这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视力了。】我直立在走廊上，站的笔直。
　　【你满意了？！这就是你的感情？！要弦一郎用这种方式来献祭奠定……】
　　【精市，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手好痛，被捏的好痛，骨头要碎了，能不能请你……稍微轻一点……

　　【……当弦一郎越来越患得患失，最后连如山般的意志也磨灭殆尽时，他会如同溺水濒死的人一般将你当成是最后的一线生机，牢牢而窒息的掐住你的咽喉……精市，你们会一同毁灭的！所以，你走吧！让他一瞬间以为什么都失去了，才会发现自己还有坚毅……到时候，你再回来……】
　　【我明白了，那么弦一郎……大家就拜托你了。】莲二，原来，我在你的数据中，坚强的无人可及呵……坚强到，你的数据说我可以走的多么洒脱——你真的认为，我是得神宠爱的神之子吗？

　　【不要碰我！！！你真恶心！！！】
　　飞来的字典，砸在了我的脸上，锐利坚硬的书角在干净的皮肤上切出了一道伤，痛的仿佛自己碎了一块……一小块……
　　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我看到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脸上有一条红线般的痕迹——很漂亮。这是我妹妹送给我的，那个……从出生我就抱在怀中用了生命去呵护的妹妹送给我的……

　　【希音，让我……】我张开双臂，第一次小心翼翼，带着乞求……卑微的询问。【抱抱你好吗？】
　　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慢慢的挪动，我不由想起了她刚学会走路的时候，还走不稳，蹒跚的摇摇晃晃。明明一家人都站在她的面前，她却直直的向我走来，然后扑入我的怀中，奶声奶气开心的喊，【喜欢，哥哥，喜欢……】
　　我坚信，我的妹妹即使不能接受，她还是爱我的！我坚信，无论什么时候，我们是永远的亲人！我坚信……
　　想要拢起的双臂在即将碰上她的时候，突然被打开，【好脏！！！】
　　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了长长的抓痕。希音转身跑开的瞬间，我看到了她厌恶的表情。

　　我的妹妹，我的宝贝，我的公主……

　　机场大厅的时钟，分针悠悠的走了五下，轮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与发色相同的紫蓝色瞳眸明亮闪烁，精市伸展了双臂，一个大大的懒腰，全身说不出的舒畅。
　　微微弯起了唇角，颓废许久了的精神，似乎得到了一次充分的休整，精市觉得，他不需要轮椅了。

　　双脚落地，撑着把手站起身，精市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清晰无比，无论是声音还是画面……他能听见等待的人们间轻声的交谈，有各国语言；他能听见尖细的高跟鞋，与地砖碰撞发出了一连串不间断的“踏踏”声；他甚至能听见停机坪上传送车轮子的转动？！
　　好神奇！
　　精市眨着眼睛，如同是刚出生的孩子般，新奇的看着这个世界……

　　【网球！！！】
　　“等等我——！！！”
　　奔跑，快乐的奔跑，拖鞋掉了赤着脚也没关系，冰冰凉凉的感觉传达到心底，让我越发清明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抓住，不再放手！可是，急剧的喘息，语不成话，话不成调。“网……网球……”

　　“幸村……精市？！”

　　“网球！”像个要玩具的孩子，精市执着的拽着不属于他的网球袋，焦躁而迫切。“网球！我要网球！”
　　“精市！你……”精市诡异的模样，令人不安的想要拉开他，可是，他的力量却大到惊人，也似乎感觉不到有人在碰他。
　　“把网球给我——！！！”

　　手掌摩挲着熟悉的硬硬的绒毛，精市低下头，用额头抵上，悄声的喃喃，“我以为我讨厌你，因为你牵制了我的生命，强迫我必须接受你，我该讨厌你的。可是，直到真的不能再碰触，才清醒……每一次的竭尽全力，早已在不自觉中投入了全部心血……对不起，我撒谎了，对不起……”

　　“……精市！！！”

　　缓缓抬起头，是灿烂的笑。“不二，接住我……”力气抽离的感觉，无法再站立下去，倾斜的身体，精市的双臂自然的环上了不二的颈项，头枕在他的肩膀。如果不是不二此刻一脸惊愕和慌张的表情，这一幕多像是有爱的重逢拥抱。
　　“精市，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怎么变得这么瘦！不二拥住他还在慢慢滑下的身体，手中碰到的却全是凸显出来的骨骼。
　　竟然不知再见面会是这样一种心惊的情形。“你为什么会在德国？”他们……伤害了你还是怎么了！

　　【不二，你看，我们又重叠在同一个点了。】精市在不二的耳边，无声的说了一句除了自己谁也听不到的话，不二只以为那是他的呼吸。
　　透过晃动的栗色发丝，看到在他身后微皱眉的手冢国光，那如薄冰的镜片后，满是暖暖的担忧。
　　是在担忧自己呢，呵呵，我从不否认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不要再令不二悲伤了，拜托了啊！】在不二看不见的地方，精市俏皮的对手冢眨了一下眼，却看到他更紧的眉头，嗯……还有一个小而有力的点头。

　　轻笑声在耳边响起，心慌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不二想要侧头看一眼，精市环住他的双臂，却让他只能看着前方，或者看到他瘦到极致的后背。
　　“不二，别让他们知道，要跟他们说在某个地方看到我快乐的样子。”
　　最后的力气也在慢慢流逝，不二颤抖的手开始阻止不了精市向地上滑下的身体。
　　“国光！！！”
　　精市用目光制止了想要上前的手冢——你知道的，我依然讨厌你。
　　“国光——！！！”不二不停的嘶喊身后的人，精市却笑着无力的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二，我不想回家，想一直看到矢车菊……”如果是遍地到连天的紫兰色就更好了。

　　“医生……快叫医生……”

　　手指再一次摩挲了下网球的硬毛……我不够骄傲，我太过倔强，如果骄傲能多一点，倔强再少一点，会不会我们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还好来得及……”最起码这时候可以说一句最简单的真话，“我爱你……们……”

　　“快叫医生啊——！！！”
　　不二，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最后还是拖了你下水。

　　嘀嗒的水滴，落在如镜的水面，泛起了一纹纹比任何时候都悠远的涟漪，而我就在中心慢慢沉下。
　　——最后一滴眼泪，我送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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