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同人 皓祥

　　关上二姨老太太屋里的门，我踱着沉重的脚步往院子外走，临出院门前，我不自禁的转头看肃穆寂静的院门，酸涩倏地涌上心头……
　　这宅子彷佛自老太爷离去的那天起就失去活力，沉寂无声，完全不似他在时四周都散发着欢快的气息，令人不自禁的想往前凑。
　　那天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我攒眉细想，怎地记不太真确，唉，老了，不中用了，以前他常夸我：“大秘脑子好，记性佳，有妳在身边，爷就像带了本活字典，万事不愁。”怎么他才死一年我脑筋就退化的这么快？
　　我边想边出了院门，路上遇到一个打扫落叶的小丫环，深秋了，难怪落叶这么厚，小丫环一见到我便肃立行礼问好，我微笑颔首从她面前走过，当初我也是从打扫的小丫环慢慢升到大秘这个职位的，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能干，比我聪明能干的丫环多了去，我唯一赢她们的是：我命好，得他重用……
　　来到正屋，我习惯性的往暖阁走，看到门外守候着的丫环，我轻声问：“四姨老太太在里头吗？”
　　丫环点头小声的回说：“四姨老太太吩咐不让人打扰，可我瞧这时刻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大秘姑姑，要不，您进去问问四姨老太太一声？”
　　我叹口气，轻声说：“妳去备膳，我去请四姨老太太。”
　　丫环高兴的点头离去，我又叹口气，定了定神，轻敲门扇开口说：“四姨老太太，该用膳了。”
　　“进来吧！”
　　闻言，我推开门进到暖阁，四姨老太太端坐在大火炕上静静的看着窗外的小花园，见我进来微微一笑：“自从艳姐姐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伴都没了，妳也不陪我多聊聊，指不定哪天我就走了。”
　　我强笑说：“四姨老太太说的啥话呢，我可盼着您长命百岁呢，算起来我还比您大上一岁，要走也是我先走。”
　　“瞧妳吓的，我说笑的呢，去年老太爷一走，眉姐姐和喜姐姐也紧跟在他后头追去，那时我真恨不得也跟着去，可是我一想到他是救我才死的，我就觉着该为他守住这个家……”
　　她的语气平静带着哀伤，我忍不住背转过身拭泪，待回过头又是一脸笑，我正不知该怎么劝慰，幸好方才的丫环领人来摆膳，我便帮着架起炕桌，将餐食摆好，立在一旁等着服侍。
　　四姨太太叹口气，她食欲不佳但仍勉强吃了小半碗饭，丫环撤下残席又备上茶果，趁这空档我也下去吃饭。

　　等我再次回到暖阁，四姨老太太正拿着以前石大师的画作观赏，我也凑上前一起观看。看着画作上的日期，我百感交集，四十年过去了，这幅画还保存良好，可画中人除了眼前的四姨老太太外俱已凋零，只能说世事无常。
　　“大秘，妳瞧，艳姐姐穿这身红旗袍真美，以前爷说过，我们几人里就艳姐姐颜色最好，红色最衬她……”四姨老太太招手叫我，我脱鞋上炕，看着画中人英气勃发，怀中美人个个笑靥勾人，我心里一酸，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那日老太爷为救惊马蹄下的四姨老太太而丧命，大姨老太太奔过去紧抱着满头满脸淌满鲜血的老太爷哭晕过去，转醒过来便一直守在老太爷身边哀泣，她米水不进，谁劝都不听，大姨老太太所出的大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轮番跪求也没用，大姨老太太谁也不理，几日后她突然吩咐底下人要热水，彻底洗沐过后，她说：“我累了，你们别吵我休息。”说完她倦极安详的睡着了。
　　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晚她就在睡梦中走了，那天正是老太爷头七。
　　大家私底下都说是老太爷回来带走大姨老太太的，大老爷严令不准私下议论此事，大家都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谁都没料到，在老太爷火化的前一日，三姨老太太突然跑来对着老太爷的棺木高声叫喊：“你偏心眼，偏心眼，只带走眉姐姐，我呢？你凭什么抛下我？你凭什么？我说过死也不离～～”话落便一头撞向棺木，众人猝不及防眼睁睁的看着她触棺而亡……
　　全部人都吓傻了，待回过神来欲抢救已是回天乏术，三姨老太太所出的四老爷不敢相信地直嚷：“怎么会……怎么会……”
　　没人相信最是刁钻难缠又善算计的三姨老太太会这么做，想都没想过，好端端的一个人就在转瞬间去了，还是以那么激烈的方式，完全不符合三姨老太太一贯的形象——她可是最爱惜自己的，平常就手指稍微割一小口子都能哀个半天的人，她哪来的勇气那么做？
　　也因着这事，二老爷和六老爷两对夫妻并同他们的儿孙便死守着二姨老太太不敢擅离，他们都怕再出事了。
　　丧事办完，一切复归平静，二老爷和六老爷几度跪请，欲接二姨老太太颐养天年，二姨老太太坚拒搬去两儿子的家，她语带怀念的说：“这里很好，有我所有美好的回忆，你们两兄弟都是在这屋子出生的，我不舍得离开这儿，你们但凡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孝心，那就牢牢记住你们阿玛教的那些，如此，我才能放心。”
　　二老爷和六老爷两夫妻会定期过来给二姨老太太请安，两位太太知道二姨老太太最爱妆扮，趁着她心情不错时，提议要帮她梳妆打扮。
　　二姨老太太微笑说：“你们都想岔了，我哪是爱打扮，其实我喜欢素着脸不施粉脂，只因你们阿玛常夸我颜色好，我才用心妆扮自己，我打扮不为啥，就只为他的一句话，他说：『艳儿颜色最好，每每都让爷看呆了……』我一直记得他说这话的样子……”
　　二老爷他们听了都感伤不已，我也忍不住落泪，谁都能听出她话里渗出的伤心，可谁也劝解不了。
　　二姨老太太没寻短见，她只是慢慢凋零……
　　半年后，她在睡梦中离世，没人觉得意外，丧事办完，青山巷这宅子彻底沉寂下来，虽然几位老爷他们若在京里都会定期来这儿向四姨老太太请安，可以前老太爷在时那种温暖的氛围再也无迹可寻。

　　自二姨老太太过世后，我便一直在想，夫妻间□□爱了也有坏处，若一方发生不幸先走了，另一半会很难熬……
　　我和禄子成婚多年，娃也生了三个，彼此感情一直淡淡的，几年前禄子生了病先走了，我和孩子哭过几场，伤心也是有的，但时间久了，还是该干嘛就干嘛，日子照过，我压根没想过要随他去；我相信死的如果是我，禄子顶多就是为我风光大葬，不再续弦而已，再多的，我既不敢奢望，也没期望过。
　　爱情从不存在我和禄子之间，不管是我对他或他对我都是如此，早在我尚是荳蔻年华时，我就不小心把心遗落在一个人身上，我藏的很深，没人发觉我的心思，我明白有些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我也从没想要强求什么，我就只想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看到他幸福，我也开心……

　　收回心思，我看四姨老太太兀自看着手中的画卷，我笑着指画中的骏马道：“老太爷这幅画像画的真传神，听说石大师当年为了画马还窝在马厩跟这匹马对看好几天才终于抓住马匹奔驰的神韵呢！”
　　四姨太太也笑了，“大秘，妳还记得不，咱最后那次出游的事？”
　　我点头，“记得，我还记得当时多隆老太爷还打趣咱老太爷，说他们一票人从年轻到老跟着咱老太爷四处跑，足迹踏遍半个大清累的不轻，怨怪咱爷几十年来，不管上哪儿都是携家带眷的，一大家子紧跟不离的也不嫌烦！”
　　四姨老太太含笑，无比怀念的说：“咱爷可没让他占到便宜……”
　　我记得当时老太爷淡然一笑说：“怎会烦呢，不管我身在何方，一家子人都与我同在，我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大家互相照看，感情融洽不说，我家那群小子去的地方多了，视野自然开阔，见识广了，就不会小肚鸡肠计较东计较西的，一举数得，这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境界，那会烦，我美着呢，当初让你也携妻儿同行，你偏不，后悔了吧？”
　　多隆老太爷硬着脖子辩解：“我才不悔！”
　　老太爷笑瞇了眼说：“是吗，你分明是眼红我一家和睦，我还记得你那老儿子前些年见了我还一个劲的抱怨，说你尽顾着自己享乐都不知稍上他，那副委屈样，我看了都可怜他。”顿了下又说：“老哥，说句真心的，就算此刻闭眼，我也没有任何遗憾，这辈子真不枉此生了。”
　　我听了心里打了个突，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
　　不久，果然出事了……
　　四姨老太太或许也是想到此事，她幽幽叹口气，将画卷搁在炕桌上，“爷以前说不想老死在床上，他也算死得其所了，唉，人老了，越发懒了，今儿就枯坐一日不动弹，他要还在定要责怪我，”说着自嘲道：“话说回来，他要还在，我又怎么会无所事事枯坐一日？”
　　我说：“至少您还有回忆……”
　　不知想到什么，她嘴角噙着甜美的笑说：“是啊，他说过：世事无圆满，总是有这个那个的缺憾，能珍惜现在所有才是有福之人，他给了我四十多年的幸福日子，那些回忆足够我后半生回味了……”
　　我也笑了，午后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洒进暖阁，暖烘烘的，光线映照着炕桌上的画像，画中人马上的英姿烙印在我心底深处，泪意猛地上涌，我用力眨眨眼，片刻，眼睛又恢复清明，是啊，要珍惜现在所有，守护也是一种幸福……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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