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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情缘戏中散,爱恨情缠终是空。
靖园是金陵城内最富名气的戏场,即使正逢乱世,其他戏场均门可罗雀,靖园也仍然座无虚席,尤其是“靖王”登场时,更是一票难求。
“靖王”萧景琰乃是靖园的台柱子,头牌花旦,金陵城首屈一指的名角儿。一双鹿眼,清澈无尘,眼波流转间,勾人心神。一双玉手,白皙修长,唱戏时兰花指轻翘,却丝毫不见寻常旦角儿的脂粉之气。再加之细腰,翘臀,长腿,这等姿容,这等身段,投为男儿身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这样的妙人,自然有人欲将其占为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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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还没准备好吗?爷在这儿都快等半个时辰了。”
“雷爷您见谅,这好戏总得有个热身啊,我再去催催。”
后台
萧景琰坐在镜前,用那双被全金陵追捧的手,在自己脸上一点一点描绘上绝色的妆容,可每次画到一半,他又总会停下,将脸上的油彩脂粉洗净,重新来过。
班主看着萧景琰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忍不住叹了口气。
“景琰……委屈你了……”
景琰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自然不愿景琰遭受如此大辱,可司马雷是什么人,逆了他的意,靖园所有人都不会有好结果。
一个戏子,有人捧着,叫的好听点是个角儿,可说白了,无权无势的也只是个玩物,由那些军阀地主取乐。
司马雷今晚包场,点名要让不再登台的景琰出场,傻子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他惦记景琰不是一日两日了,之前碍于梅长苏不敢妄动,可在前几日,梅长苏派在景琰身边保护的几人不知因何缘由纷纷离去,让司马雷找到了机会。
景琰坚持了这么多年,不愿向任何人低头,可没想到现在却为了靖园,亲手折辱了他自己全部的骄傲。
想到这儿,班主不禁有一丝怨恨,那个人说好了会保护景琰的,如今却音信全无。
“班主,走吧。”
转眼间,萧景琰已经戏服加身,静待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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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是《霸王别姬》,而嘲讽的是,戏台上并没有“霸王”,只有“虞姬”在唱着自己的独角戏,因为司马雷不允许别人碰他。
萧景琰觉得自己被分割成了两半,身躯在台上为别人演绎着“虞姬”的深情,灵魂则在一旁冷漠的望着这一切。他答应过长苏,不再为别人唱戏,可他食言了。
他忽然想起司马雷来时说的话。
“你还在等梅长苏回来?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前线传来消息,最后一战江左军是主力,死伤惨重,梅长苏也是阵亡名单上的一个,现在他的尸体都不知道被哪条野狗叼走了吧!”
“不信?不然你以为都停战半个月了他为什么不出现?还有那几个保护你的人都离开了吧,也是,主子都死了,狗也没必要再听话了。”
“你还是乖乖从了我吧,至少我还能保你在金陵城的荣华富贵。”
食言了也没关系的吧,是他先食言的呀。萧景琰平静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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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幕,“虞姬”为“霸王”殉情,拔剑自刎。到了这一刻,气氛有些压抑了,靖园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戏谢幕后萧景琰会遭遇什么,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景琰!!!”
班主惊慌的喊声惊醒了呆愣的众人,他们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虞姬”悲痛地唱完这段唱词后,突然紧握剑柄狠命地朝脖子处一抹。顿时,血光迸射……
萧景琰的手已无力再握住那把剑,只能任由长剑落下,砸在地板上,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这显然不是一把道具木剑能发出的声音。
他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伤口处的鲜血汹涌而出,转瞬间浸红了他的戏服。
司马雷离戏台最近,清楚的看到了萧景琰脸上那抹笑容,似解脱似嘲讽,又好像是在告诉他,“看,你得不到我的。”
萧景琰的身体越来越冷,他有些想念那个很多年前每到冬天都会抱着他,为他取暖的“小火人”了。
他望着后园的方向,目光悠远而又苍茫,那里种着一颗梅树,现在应该开的正盛吧……
从来情深多余痴,直把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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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琰与林殊初见时,他正在梅树下吊嗓子。
班主将林殊交给他,“景琰,他叫林殊,以后就是你师弟了。”
赤焰林家在与渝军对战时因小人出卖全军覆没,主将林燮战死,独留一幼子。
看着林殊脸上故作坚强的笑容,将那双软软的、还带一丝暖意的小手握在手中时,萧景琰便决心要一直护着这个孩子。
林殊第一次见到萧景琰时,萧景琰正在梅树下吊嗓子。
正值冬日白梅盛开,白花落在景琰艳红的戏服上,他的笑容清浅又温柔,美好的不似凡人。
那红色的身影直直的撞入了他的眼中,留在了他的心底,成为他很多年后在地狱里苦苦挣扎时唯一坚守的光芒。
当那只略带一丝凉意手将他的手握紧时,林殊就决定,再也不放开。失去一切后抓住的第一个人,怎么舍得放手。
彼时的萧景琰还不是日后名动金陵的“靖王”,彼时的林殊还不是未来为着复仇将自己生生逼成厉鬼的梅长苏。
萧景琰第一次登台时,林殊为他描妆,为他穿衣,在后台抱着他,鼓励他,“景琰,别怕。”
他从来不叫他师兄,这是林殊一种莫名的坚持。
林殊离开时,在那颗最初相遇的梅树下,他认真的对萧景琰说,等我回来。
可萧景琰守在靖园十几年,也没能等回那个对他认真许诺的少年。
萧景琰其实很讨厌苏哲,并非自命清高,也许是因为林家的事,他对这种玩弄权术的阴谋家没有丝毫好感,所以在喜欢上苏哲后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他总觉得苏哲和其他人不一样,那份阴狠之下还保留着一份被强行埋葬的赤子之心。
在看到萧景琰眼底厌恶的那一刻,苏哲笑了,他知道,景琰在意的是那个家庭剧变后仍阳光开朗的林殊,而不是现在这个心里只有复仇的恶鬼。这样也好,远离才能保护,可感情从来不是人为能控制的,从他不由自主踏入靖园,从他难以自禁的关注这个人,从他状若无意的为他解围,从那些人为了讨好他将这个人送到他床上……
梅长苏是个传奇,智谋无双,用兵如神,他手下的江左军号称“常胜之师”,多次击溃渝军,在这个国土日渐沦陷的时期,这足以成为振奋人心的消息。对于梅长苏,萧景琰一向都是很敬佩的。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苏哲就是梅长苏,就是当年赤焰林家唯一活下来的独子林殊,赤焰之魂不灭,国人欢欣不已。萧景琰也该开心的,他喜欢的人并不是一个挟势弄权之人,然而心底却是说不出的空寂。
他一直在瞒着他,可是,认不出那个最想念的少年是他的错,在那人复仇的时候什么都帮不了是他的错,误会指责伤害了那人是他的错,他又有什么资格委屈抱怨呢?
梅长苏知道自己冲动了,多年的谋划都抛之脑后,一心沉溺于感情之中,可这种感觉太美好,他不愿清醒。
梅长苏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化名苏哲,搅动政坛风云,玩弄权术,为将当年陷害林家的人都除掉,再肮脏的手段都用过,多少骂名他都无所谓。
但他心疼景琰,心疼这个耿直到有些固执的“水牛”,景琰是无法容忍自己将心赔给一个奸佞小人的。在身份被曝光的那一刻,他其实也是松了一口气,这样,景琰就不会为难了吧。
前线战事紧张,民族大义面前容不得儿女私情,梅长苏再次率领江左军奔赴战场也是必然。临走前,他笑着对萧景琰说,等我回来。
萧景琰站在城楼上,望着梅长苏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底无声叹息。他想挽留的,但他知道,一个心里装着家国天下的人,怎会在这个时候退缩。他只能笑着祝福,让长苏安心远行。长苏说他会回来,他愿意等,可也许是那十几年等怕了,在人没有回来以前,他是不敢信这句话的。
萧景琰终究没有能等到梅长苏回来,如多年前一般。
梅长苏一生不负家不负国不负君不负民,唯独负了一个永远不会怨他的萧景琰。
世间难寻两全法,不负苍生独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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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琰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不甘,没有痛苦。”
班主在梅长苏身后呢喃着,景琰太过刚烈,过刚则易折,而景琰只会折在自己手里。他早该想到的,景琰怎么可能会愿意屈从于司马雷这种人。
“战事早已平定,停战协约已签署半月有余,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哪怕传个消息也好啊!”
班主的质问,梅长苏恍若未闻,只是温柔的看着萧景琰,眼神是那样的深情。
他不会去向班主争辩自己是因身受重伤才拖延至今。他一度以为自己撑不下去了,没有勇气告知景琰这个消息,他甚至想着,就让景琰认为他是个不守信用的混蛋好了,别再等他。
梅长苏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回来了,可景琰却先走了。他知道,是他回来的有些晚,他的爱人等急了,才会不理他。但是没关系,景琰那么好,一定会原谅他的,一定会的……
梅长苏伸手,将萧景琰的双眼阖上,掌心微微湿润。
随着梅长苏的动作,两滴泪珠顺着萧景琰的眼角滑落。
梅长苏抱着萧景琰走到了后园的梅树下,梅花散落在萧景琰身上,淡淡的清香遮盖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萧景琰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似乎还做着什么美梦。
“景琰,我回来了,以后哪儿也不去,永远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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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寒冬,瑞雪纷纷,梅长苏独自站在树下,花瓣混杂着素雪落在身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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