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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我陷入自凄自怜，黑暗中每一秒的流逝，对我而言，都有如身处地狱般漫长难熬。
直到远远一声叹息传来。
“老娜鲁，燃起亮光吧，契约的力量消失了，我只能用眼睛确认你的存在，我想更清楚地看见你。”
这个声音像一道救赎之光，照亮了我濒临绝望的意志。
我不自觉听命行事，重新将法杖捡起，握在手中。
一小段复杂的音节从我口中呤唱出来，手中法杖扬起一片火光，几条火舌从法杖顶端滑出，浮现在半空中，如有生命般游离在我们身侧。
火舌术，初级火系法术。
方才的匆匆一瞥，已足够令我惊艳到失语，此时再次看清了卡斯的长相，所受的冲击比第一次更甚。
我无法把眼前美得灼眼的男人，与我的侍魔——那只毛皮灰白，如一只巨型老豹子的蹑风雷兽联系到一起去。
但是，就在刚才，我们身上的侍魔契约还在彼此呼应。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苍老，无论是美丽还是丑恶，都动摇不了我。
但是，卡斯显然是个例外。
我从没见过如此盛气凌人，富有侵略性，又如此诱人堕落的美丽。
也许我不该把美丽这个词用在一个身形颀长孔武，肌肉匀称，雄性气息十足的男性身上，但我词穷地找不到另一个词来形容。
魔族无论男女，都天生拥有或多或少邪恶淫靡的魅惑气质，这是我们的先祖带着原罪从天界堕落，从而留在后辈血液里的印迹。
身为魔物的卡斯，它……不，应该是“他”——他的人类形态却远比我们这些魔族，更像是原罪本身。
他妍丽的眉目与魔性的气质，仿佛时时刻刻都在诱人迷醉其中，哪怕沉沦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仍有如饮甘露般无法迷途知返的喜悦，天生弧度微弯的丰润嘴唇，轻易就能营造出一场醉生梦死的性感迷梦。
他赤luo的身体，颀长伟岸，肌肉漂亮匀称，每一处线条都蓄藏着强大的力量，只一眼，就足够让人心底成魔，妄念频生，哪怕是我这样，心湖早已寂静得如同一滩死水的老魔女，看到这样一具完美的身体，胸口也不禁有一丝我所不熟悉的情潮在涌动。
但是，当我看向他的眼睛，我立即清醒过来。
他金色的眼眸清澄透亮，不含一丝邪念，凛冽森然如寒季冰封的湖泊，若不是对卡斯黑暗的一面有着足够的了解，我会以为这是一双天界圣职者的眼睛。
“你怎么……变成这付模样了？”
我撇开脸，移开视线。
陪伴了我数百年的老卡斯，竟会是这样一位颠倒众生的男性。
心里充满了震惊，不敢置信，还有一丝荒唐的不真实感——第一次从莉莉安口中，听到她说亚哈斯并不爱我，亚哈斯爱的人是她，当时我也是这样的感觉。
“老娜鲁，你居然如此胆小，连多看我一眼都做不到吗？”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轻缓地吐出这句话，似是伤感，又似是诱哄。
我无可奈何地抬起耷拉的眼皮，将视线转向他。
“你这是什么打扮？”眼前的男子轻笑一声，呲着雪白的牙齿，从牙缝里“啧”了一声，“老黄瓜刷绿漆，专程来吓唬我的吗？”
化身人形的卡斯，声音低沉悦耳，语调轻快，笑声清越，白森森的牙齿晃得我直眼晕，但那熟悉的毒舌话语，倒令我的紧张感被化解了不少。
我下意识就讽刺了回去，“若不是我的侍魔如此无能，我怎会落到一帮小姑娘手里，任由她们随着心意瞎折腾一通？”
男子的嘴角弯出了一个看上去就很可恶的笑容，他说：“无能的分明是你这个所谓的主人，没啥炼药天份，就爱瞎折腾，吃错了自己整出来的劣质药物，把自己弄得一丝魔力也没剩下，连本大爷也被你连累，有本事也使不出来。”
“你说什么？”我脑中某根弦被“嘣”地一声被挑断了，我对自己的药剂向来自信，此时只觉得受到了天大的污辱，顿时青筋暴起，不由自主重复道：“劣质药物？”
“当然是劣质的，莫非你没有一丁点自觉？”
眼前美丽得过于灼目的男人，终于与那头该死的老豹子有了一些重合……都一样皮痒欠揍！
“明明是你武力退步，人称有毁天灭地之能的黑色狂暴巨兽，连二十头红龙都搞不定，还要劳烦我这个当主人的来帮你，若不是我，你这把老骨头早被那些红色爬虫啃光嚼尽了……” 我一边反唇相讥，一边拄着法杖怒气冲冲地往前走。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干，就想先抽他一顿消消火。
“娜鲁！呆在那儿别动！”
卡斯的声音大得惊人，像极了兽吼。
我一愣，站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卡斯苦笑一声，说：“不要再往前了，我脚下有个魔法阵——‘沉默的冥界’。”
乍一听这句话，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秒过后，我的脸色变了。
当时卡斯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他身为高阶魔物，伤势恢复速度很快，这么些天已经足够他恢复七成了，以我对他个性的了解，只要有机会他定会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倒不是说他对我拥有绝对的忠诚，而是蹑风雷兽太过骄傲，他不会允许他庇佑下的主人受到一丁点来自他人的威胁。
但是，如此爱惜个人名誉的卡斯却没有赶来保护我。
我猜到他可能是被魔法禁锢了起来，但我没能猜到的是，银龙一族居然有人懂得施展“沉默的冥界”，这个传说中用来束缚上古恶龙的史诗级囚神擒魔阵！
这么说来，银龙族至少有一位大法师！
在魔界，法师的等级分为初级学徒、低级法师、中级法师、高级法师、大法师，而法术的等级则相应地分为学徒级法术、低级法术、中级法术、高级法术、史诗级法术——天界习惯把级别叫做阶层，有些与天界交往过密的魔界人偶尔也有这样的口语习惯——法师一般无法使用超出自身级别的法术，难以成功是一个原因，即使成功了，也会导致魔力失控，危及自身。
从初级学徒成长到高级法师，需要的是天赋与努力，其中天赋尤为重要，但是成为真正的大法师，光靠这些却无法做到，因为并不是魔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就能顺理成章地成为大法师。
大法师是众神的馈赠，谁也不知道在何种条件下，法师能获得众神的青睐，从而得到这项馈赠，即使是得到这项馈赠的大法师本人，也说不清。
因此，魔界的大法师寥寥无几。
每个大法师能够施展的史诗级法术不多，我只能够使用其中两个——穿越时空结界令人去往另一个位面世界的魔法阵，以及短暂停驻时间的魔咒——史诗级的束缚阵却是头一次见。
出于好奇，我快速地伸出手指，小心地往面前的空气中探去。
手刚伸到一臂那么远，指尖立即触碰到一阵很不明显的魔法波动。
这股魔力波动很小，却像涟漪般一圈圈扩大影响力，轻易就在我体内掀起一股强烈的气息翻涌。
我慌忙收回手，但还是有不少魔力源着指尖流失了出去。
不愧是等阶最高的束缚魔法！
这个魔法阵能够持续不断地吸取卡斯的魔力，令他力量尽失，连维持兽形都无法做到，别说响应侍魔契约的召唤了，恐怕连我这个带有契约的主人的位置，也无法进行感应，否则，他也不会明明听到了我进入山洞的脚步声，却没有出声阻止我，因为在火光亮起来之前，卡斯压根就不知道来的人是我！
我该庆幸刚进入这个洞穴之时，我那承袭自远古纯血魔族的血脉力量在发出危机警告，它感应到了这个史诗级的魔法阵，令我停驻在洞口，没有继续往前走。此时我离束缚阵仅有一臂之遥，哪怕再往前一点，就会踏入魔法阵内，到时别说救出卡斯，连我自己也会一并失去魔力，被困束缚阵内而无法脱身。
魔法阵可以被压倒性的力量摧毁，现在的我没有足够力量从外部破坏“沉默的冥界”，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阵法内部，找到阵眼并破坏掉，但我如今仅恢复了十分之一的魔力，一旦进入阵法内部，会完全抵不过束缚阵吸收魔力的速度，在找到阵眼之前，它就会将我的力量全部吸干，失去力量的我，压根没办法离开“沉默的冥界”。
这对我而言不亚于自投罗网，非但救不了卡斯，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我拄着法杖在洞口心急如焚地转来转去，不停在脑海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卡斯看不下去我这没头苍蝇的慌乱模样，忍不住说：“当心脚下，老娜鲁，别摔着了！”
“没用的老东西你给我闭嘴！”我心浮气躁地扭头吼了他一句，见他满是不悦地对我瞪起了那双勾魂的金眸，不由得心中一荡，不合时宜地发了会呆。
回过神来，我的火气越发上涨，怒道：“把你的脸转过去，对着你这张脸我没法思考！”
卡斯闻言愣了愣，顺从地把脸侧向一边，让墨黑的长发垂在脸颊上，这样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卡斯的声音冷静了下来，他宽慰我道，“别担心，老娜鲁，我不会有事。”
“一会儿你若还有命跟我说这句话，那时我才信你，”握着法杖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我对卡斯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静，“现在不要打扰我！”
“老娜鲁，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是解不开这个魔法阵的，你甚至不知道阵眼的大概位置，不是吗？”他吁了一口气，说，“所以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做无用功了。”
这番话犹如一柄锐利薄刃，精准地削在我的七寸要害，扎破了我强自苦撑的丁点希望。
卡斯没有说错，我的确不了解“沉默的冥界”，压根儿不知道如何去解开它。
这令我感到十分的不甘心。
辗转找到卡斯，却破坏了契约，失去了侍魔这唯一的依仗，我失落难过，为自己孤独惨淡为数不多的未来感到无助恐惧，哀伤惆怅。
好在卡斯的态度一如既往，令我意识到——卡斯是与众不同的。他并非生性冷酷绝情的魔物，不会做出契约一经解开，就立马扔下主人不管的事来，虽然不会继续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光阴，但带我离开碎霜山脉还是不成问题。
不过……方才到底是我先看见卡斯，还是卡斯他先看见我的？
卡斯身为高级魔物，哪怕魔力尽失，于他的野曾本能却是无碍的。刚才在黑暗中，他也是一直看着我的方向，火光亮起，他必定立即就看见了我，而我却要在山洞内扫视一圈，花点时间搜寻他的位置，这样就必定晚一步才能看见他……
无论哪一方违反契约，其结果都会造成契约失效，但是违反契约的侍魔，将会遭受来自黑暗魔神的苛刻惩罚。
被“沉默的冥界”束缚住力量全失的卡斯，就如一位普通人类，我完全不敢想像，毫无魔力的卡斯，哪能经受得住那些可怕的惩罚。天雷轰击、地狱烈焰焚烧、风刃涡旋撕裂、岩浆洗礼……这些元素之力的惩戒，光是想想我就遍体生寒。
我已做好准备，在原始元素惩戒来临之时，拼上全力保护他，但如今我们却被“沉默的冥界”隔离了开来……
朝着卡斯的方向施了几个保护结界的咒语，不出所料，魔法光束一进入魔法阵范围，就立即被吸收，一丝也到达不了他的位置。
我颓然地呆立着，既担忧又难过，干涩的眼眶却挤不出一点湿意——天性自私自利的恶魔，从来不会为他人哭泣。
“破坏契约的惩戒不会那么快就降临的，毕竟古老的魔咒有时不会生效得那么快。”卡斯安慰我道，金色眸子盛满诚挚，“我只希望你没有因为跑来地牢找我而闯出什么大乱子，仅仅只是擅闯地牢的话，银龙应该不会过多处罚你。”
我没敢吱声。
洁茜之谷内尨赞庄园上的三条性命，还有地牢外三头年青银龙的性命，不知道算不算大乱子——如果他们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此时恐怕已被冥界之主带走了。
“解除你的衰老咒吧，老娜鲁，尨赞会很乐意照顾你的。”卡斯劝我。
我自嘲道：“以年青纯真的小姑娘形态，来获得人们的爱怜以及温柔对待，是么？”
“相比起邪恶、丑陋、老态龙钟，自然是鲜活可爱富有朝气的生命更得人喜爱。”
“那么你呢，卡斯。”我追问道。
外形称得上风华绝代的男子沉默了，他喃喃自语道：“我？”
半晌后，他冰棱般清澈又冷静的金眸，带着古怪的认真，定定地看向我，“你在乎我的看法？但我不过是你的侍魔……”
“是的，我在乎。”我打断他的话。
于是他想了想，说：“我认定的是那个与我签订了契约的灵魂，这个灵魂上面覆盖着何种肉身，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
“但现在契约结束了。”我枯枝般的指节不自觉用力，几乎要在法杖的橡木杖身上留下指痕。
“所以我失去了那个灵魂，尽管我从来不曾拥有过她。”他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那双我熟悉至极的澄黄金眸，总是满溢明月的光辉，如今却闪动着我所不熟悉的光芒。“你我曾经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们必须要各自朝着自己的方向继续往下走。”
也许是瞬间浮现在我这张老脸上的绝望太过可怜，他的语气温和了下来，安慰道：“但是我不会忘记那个灵魂的，毕竟我们呆在一起五百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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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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