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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大厦颓然倒下
碎了满地玻璃渣
黑崎一护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翻开,入目便是这么一句话。
真是应景啊,他想。
合上书插回原处,黑崎一护踱着步走出书店。
金红的夕阳下,塌着肩的男人显出一种颓废的姿态。
影子在他身后拉得老长。
大街上空无一人。
是的,不要怀疑,空无一人。
寂静从四周围拢过来,没有脚步声,没有鸣笛声,没有放学孩子的嬉闹声。
只有风,只有风吹过树叶,拂过花瓣,穿过建筑物间隙,发出各种各样的风声——
——清晰可闻。
没有一个人。
黑崎一护独自走在街上,有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却早已没了开合嘴唇的力气。
一个月前他从尸魂界回来,故乡空座以这样的姿态迎接了他。
起初他跃出穿界门,看见空无一人的地下室并没有在意,等他爬上浦原商店一楼,发现大门敞开着,店里却没有一个人时才觉得不对劲。
他反手去拿斩月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钻回了自己的身体——
——哎,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独自走在街上的少年摇头一哂,近段时间来他越发地会自言自语自娱自乐了。
没有办法的事,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个人,还能怎样呢?
黑崎一护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遇到拐角就转弯,遇到岔路就踏上最近的横道线。他百无聊赖地走着,在曾经热闹非凡的闹市区,身边尽是三四层楼的小洋房,酒吧咖啡馆的遮阳伞还挨着玻璃窗撑开着,其下的木桌上还有没有收拾的咖啡杯奶茶杯啤酒杯,各色液体静静沉淀在杯底,细小的尘埃漂浮其上,间或有落叶半沉没于其中。
多像幽灵船的故事。
这样想的瞬间,他再次听见风声。
不是气流吹过植株或者水泥块的间隙发出的规律的震动——
黑崎一护抬头向声音的发源处望去,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紧张——
他看见某个人形物体坐在几步开外的英式洋楼三楼的围栏上,双脚临街悬空,晃晃荡荡晃晃荡荡,然后腰部一个用力直接往下跳。
在那个高度坠落一秒都不用,时间太短黑崎一护都没来得及看清腾空的人有没有因惊慌而挥舞手臂。
身体的敏捷度大脑都赶不上,黑崎一护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的时候就已经两步跨到坠楼者下方,用力托了一把。
是个男人,身量和黑崎一护相当,重力加速度的冲击力直接砸在手臂上,黑崎忍不住闷哼一声,不是死神的状态,他没能站稳,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跌成一团。
“嘶痛……”黑崎下意识地推开压着自己胳膊的男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不是自己在尸魂界的那群狐朋狗友,经不得摔,连忙加一句,“喂喂,你没事吧?”
没等对方回答黑崎絮絮叨叨又说了起来:“我说,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楼啊?鬼知道我盼望看见个人有多久了,好不容易看见个会动的差点在我眼前摔成一团肉酱,很恶心啊知不知道?喂喂,你倒是吱个声啊!”
仿佛要把一个月来没讲的话一次性说完,又仿佛有着无尽的兴奋和后怕,黑崎一护在讲了一长串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意义的话后才停下来抽空去看男人的脸。
男人有金色的瞳孔白色的发,暴露在衣袖外的皮肤苍白异常,他揉着脚腕皱着眉。他的眼白被黑色覆盖,他的脸——
和黑崎一护一模一样。
橘发少年呼吸一窒,试探地问道:“……斩月?”
白色的男人抬起头,张了张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他懊恼又烦躁地从卫衣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便签条,用夹在上面的笔写道——
[我不叫斩月!]
他写得那么用力,原子笔划一下戳破好几张纸,感叹号无限暴躁。
“……那我该叫你什么?”黑崎苦恼,坐在地上托着下巴,眼前的白色家伙对黑崎说过说自己就是斩月,斩月就是他,却从没告诉过黑崎自己的名字。
[白崎,很多人都这么叫。]
“很多人?谁?”
[你不认识的。]
黑崎一护撇撇嘴,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揪住白崎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肩上,把扭到脚脖子的男人从地上拉起来。
白崎微微瞪大眼睛,瞳孔缩了一下,嘴唇开合着,没有声音,脸上的惊讶和抗拒却明明白白地写出了他的疑惑。
于是黑崎说:“哎哎,好歹也算是熟人了,这么惊讶干嘛,只是扶一下嘛。”
白崎掏笔想写,又碍于两人的动作没法动弹,只能悻悻作罢。
黑崎把白崎拖到了最近的旅馆,橘发男人从门房处拿了磁卡刷开房间把白崎丢在床上,留下一句“乖乖呆着”,匆匆忙忙出了房间。
白崎单脚挪到窗边,看见男人穿过马路向对面的药店走去。带着跳跃的步伐散发出某种奇异的活力,朝气蓬勃的,萧索的。
白崎在窗边呆了会儿,在沙发上坐下,在旅馆提供的A4纸上沙沙写起来。
黑崎拎着一塑料袋跌打膏药回来,和他共享同一张脸的男人就把纸拍上了他的脸。
“噢噢,这是什么?”黑崎看着上面一笔一划的笨拙文字失笑, “调查问卷么?”
白崎握住了小圆桌上的陶瓷茶杯。
“别砸!我说!”
[为什么对我毫无戒心?每次我出现都是来要你命的。]
“很简单啊,你没有拿刀,也没有敌意。又不是在精神世界里,怎么看都是我占优势嘛。”
“虽说在不是死神状态的时候看见你觉得有点惊讶。”
[你怎么笑得出来?]
白崎写得很详细。
[在一个人都没有的世界里生活了一个月,大多数人不是自杀就是发疯,你怎么还能保持正常人的心态?]
“因为我相信一定会遇到其他人。”黑崎笑笑,“现在不就遇到了吗?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人是鬼还是不人不鬼——哎哎,不要折腾茶杯!”
“如果我死了疯了,不就完全失去了遇到第二个……人的希望了吗?那么傻的事情我可不做。”
“倒是你,跳楼做什么?”
白崎劈手夺过纸张——
[谁跳楼了!老子不过是习惯了精神世界的无差别重力,不习惯现实什么都是往下而已!!]
“你,怎么出来的?又怎么会不能说话了?”
白崎一笔一划地写——
[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鬼地方了,谁知道为什么不能说话!]
笔下的字几乎飞起来——
[写字麻烦死了!]
噗,真像是小鬼头在抱怨抄写作业。
黑崎一护忍笑。
橘发男人低头从塑料袋子掏出各式各样的跌打药膏,清了清嗓子让表情自然些正经些:“我不知道你现在算什么情况,所以各种药膏都拿了点,你自己看着用。”
白崎顿了顿,缓慢下笔——
[现在我应该是人类。]
“……那,不能说话就是变成人的代价么?”
[黑崎,你童话看太多了,又不是人鱼公主!]
“咦,你居然知道人鱼公主?”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知道的我都知道!]
“只有一次啦。”黑崎有些心虚地四下漂移视线,目光落在圆桌上的精装书。
彼时夕阳收束,投下最后的光和热,灿烂的光芒照亮书封上的烫金——
WUTHERING HEIGHTS
“呼啸山庄?原文的,你能看懂?”
白崎毫不犹豫地拿起硬皮书拍上黑崎的脑袋。
“痛!”
在相遇之后故事怎样?
白崎的脚伤好了,然后和黑崎一起搭伙过日子。
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
他们骑着单车沿着高速公路疾驰,风被他们甩在身后。
东京离空座很近,它辐射出的二级商业区就建在两条高速的交叉口。
十层以上的高楼全部倒塌,坚硬的钢筋戳出水泥块,远远望去像后现代的雕塑,碎玻璃铺面地面,莹莹反射着光。
没有虫鸣,没有鸟啼,秃鹫乌鸦统统绝迹,真是比末世还要苍凉。
碎成废墟的商业区背后,三层高的农家屋舍安然挺立。两个男人沿着坡道奋力把车蹬上去,然后把车停在晒谷场上,白崎像进自己家一样大摇大摆走进屋子,黑崎在进门前则总会喊一声得不到回音的“有人吗”。
白崎总是看见,橘发男人开口之前眼睛里满满都是希冀,寂静来临之后,黑崎的眼神总会黯淡下去。
然而在遇到又一间完好的屋子时,名为黑崎一护的男人眼中会再次燃起希望。
白崎不明白他怎么能保持那么积极的心态。分明他已经开始远行,家人朋友不会再回来,他放弃了自己的故乡,怕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中真的绝望。
他,黑崎一护明明都明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
当橘发男人收起低落的心情,抬脚踏上门口的地毯时,他看见白色的自己靠着门框上看着自己——
——啧,又是一句混乱至极的话。
他恍惚的想,过不了多久自己或许真的会疯会傻会自杀。
他恍惚的想,门边那个男人的家,在哪儿?精神世界那么大,却只有一个他,斩月从不和他一起出现,会寂寞吗,他?
他问他:“呐,白崎,相信2012吗?”
白色的男人挑起嘴角笑,斜拉而上的尖锐弧度里有刻骨的嘲讽——
[现在不就是吗?西历2012年。]
“答非所问。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黑崎一护摇摇头,走进屋里关上门。八月,台风肆虐,一阵大风就能吹来一场雨,他身后的天空,已然是墨色。
厨房里,黑崎一护对着菜谱在做饭,白崎在远离火灶的地方切菜打下手。
肤色苍白的男人怕热,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黑崎一护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冷得很,于是他说:“哟,白雪公主,白雪做的公主。”
那时他们骑着单车和乌云赛跑,白崎在黑崎的要求下莫名地腾出一只手伸过去。身边没有什么东西可砸的,于是他笑,不是浮竹十四郎的温润,不是京乐春水的懒散,不是市丸银的邪魅,那是一种刻骨的冷,毫不做作的危险。
像是更木剑八,像是葛力姆乔。
狂放粗野,惊心动魄。
黑崎一护对白崎脸上的笑容早已免疫,他淡然地转过头去。
有一个奇怪的现象。
白崎用毛笔写字比用原子笔写得好且快。
“喂,教我吧。”黑崎说。
那时他们已经到达东京。白崎手边的书从《呼啸山庄》换成了《岛》,黑崎笑他越来越少女,白崎用墨汁泼了他一身。
[学这个很费时间。]
回答倒是镇静且平静。
洗完澡的黑崎看了字条又看了眼白崎,笑了,笑容里掺杂了太多东西,他说:“没关系,现在多的就是时间。”
东京,首都,空无一人。
十层以上的建筑同样没能逃过灾难,矮个的房屋安然无恙,且,供电供水供气正常。
只是手机电视统统没有信号。
还能有更离奇的情况么?
2012,多么有新意的末世啊,不是地震不是洪水不是火山爆发不是彗星撞地球,却是把人流放孤岛,死于寂寞死于心理,而非物质匮乏战乱瘟疫。
还能更科幻些么?
是否有无数个平行空间,所有人都被一个个塞进了单独的格子里?
白崎曾拿着铲子去翻过那些堆叠在一起的水泥块,钢筋尖锐的断口划破他的衣服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子,有时甚至会渗出血珠。
黑崎在那时才意识到,现在的白崎,只不是是个普通人罢了,而他也同样,是个没有灵力没有死神之力的普通人。
他问白崎干嘛。
白崎用铁铲在灰尘里划字——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黑崎一瞬觉得白崎是在亵渎亡灵,又一瞬疑惑他挖尸体干嘛,现在有没有尸体曾经有没有人,统统和他无关,他也不像会是关心这种事的人,因为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然而黑崎一护没有把疑问说出口,心里有些自作多情的感动。
他找了把铲子和白崎一起挖,结果令人失望。
台风过境,雨没日没夜地往下砸。
两个男人窝在东京最好的酒店里,写写字烧烧饭看看碟过过日子。
一开始的时候黑崎一护会在取用商品后留下相应的货款,日子久了身边现金不够,又不想刷老爸的卡,就破罐破摔地一路霸王。
霸王多了也就习惯了,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视这种情况为正常的能人在。
黑崎一护的菜越烧越好,字却始终不见起色。
白崎把菜色的进步归功于酒店里储存的优质食材,对字则是这样评价——
“笨!”
“喂喂,不带人身攻击的,就事论事好不好?”黑崎趴在写字台上无力地叹,过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白崎,你能说话了?”
当事人也愣了,良久才应了声:“啊。”
“喂喂,为什么啊?”
“啧,”白崎挑眉,“你不乐意?”
“不是,什么事情总都有个因果关系吧?”
“哟,那你说说2012算是什么因果?”
“因为人类破坏大自然所以遭天谴了?”
白崎拿起合在写字台上的书干脆地转身走人。
九月初,台风带来的降水终于结束,秋天明净的阳光下,那个肤色苍白的男人看上去似乎健康了些。
黑崎唉声叹气地抓着毛笔写字,窗边看着书的白崎突然来了句——
“大概是因为一直跟在你身边吧。”
“……哈?”
“所以我才能开口说话。”
“毕竟,我只是你的力量。”
“……说一句我是你主人会死吗?”
“啊,那就这样说吧,我是你主人。”
“喂喂……”
“所谓的末世不应该有地震有海啸有洪水有火山爆发有彗星撞地球么?现在这个样子咱们完全可以优哉游哉活到老死。”
终于有一天,黑崎一护这样对白崎说。
“你活得不耐烦了吗,黑崎?”白崎皱着眉从书本里抬起视线,表情严肃异常。
黑崎看见他的表情,愣了愣,然后,或许可以用上灵光乍现这个词,他突然想起白崎一开始说过的话——
“‘在一个人都没有的世界里生活了一个月,大多数人不是自杀就是发疯’——白崎,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淡然道:“一般情况下不都是这样吗?黑崎,你觉得你灾难片看得少吗?”
“不要敷衍我。”
“是不是敷衍你有什么不同吗?”白崎夹好书签合上书,“呐,黑崎,去看落日吧。到彩虹大桥。”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白崎把书封面朝黑崎晃了晃——
《情人》
“……白崎,你彻底堕落了。”
白崎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夕阳沉落之前,他们沿着拉索爬上了彩虹大桥的矩形柱中的横梁。
东京湾的风很大,吹起他们的衣角发梢。
就在太阳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下,天空被余辉染成深红时,东京湾的水突然落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太平洋方向倾斜过去。
黑崎惊讶,白崎非常平静,他说:“地震了。”
他说:“然后会后海啸,会有洪水,富士山也会爆发。”
黑崎却笑了:“喂,白崎,你这是在判我死刑吗?”
“有逃脱的机会啊。”白崎淡淡的说,脸上做出一副期望的表情,语气却不期待,“只要你肯躲进精神世界不出来,就可以创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
“啧,”黑崎嫌弃地偏过头,“我才不要活在虚假的幸福里,那样会看不见希望。”
“现在还有什么希望?”
黑崎迎着风看海天之交扬起的一线白浪:“诺亚方舟啊。”
白崎摇摇头,翻完最后几页书,一松手,书页哗地被风吹开,呼啦啦地翻着,像只折翅的鸟一头栽进翻涌着泡沫的海水。
他说:“看呐,黑崎,这就是所谓的海枯石烂吗?”
黑崎一护平静地道:“如果你希望的话。”
“呐,白崎,”他问,“你为什么会来?”
“这个嘛,”他答,“我只是你的力量啊,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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