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快雪时晴

　　22
　　洛风这些日子过得十分闲适。
　　那天之后他就赖在裴元房间里不走了，把自己的床榻收拾收拾扛过来哐当安在屋角：“我要住这里。”
　　裴元翻着医书眼也不抬：“自便。”
　　“你不问为什么？”洛风无聊地往床边一坐，想要引他说话。
　　裴元摇摇头：“与我何干？”
　　洛风本来想好要是裴元问为什么，就说他这里吃好住好景色好，可不是因为一个人住寂寞无聊才要过来，他却偏偏不问，不由得郁闷地踢了踢桌子，翻窗出去找曲风。
　　跟曲风一起调戏师弟师妹是他每天消磨时光最爱干的事。
　　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其间免不了要跟曲风斗几句嘴。
　　曲风笑嘻嘻地问他怎么了洛道长，这是要在我万花谷长住了？没天分的人我们可不欢迎哦~
　　洛风抚着梅花鹿的角，不屑地道，花间笔法华而不实，怎比得上我纯阳太虚剑意半分。道长我不过是看这里宁静避世，小住个三两年修心养性。
　　“得了吧，”曲风撇撇眉毛，“一看就知道是身无分文付不起药钱，喏，我跟你说，你去千机阁那边转转，给不起钱扣在谷里的都去那边做苦力了。明天你就去，要胆敢偷懒就好好领教领教我花间笔法的厉害。”
　　洛风笑嘻嘻地说你说了不算啊我听裴元的裴元说的才算数。
　　恰好有个脸生的小万花从三星望月上下来，怯生生地过来找人：“请问曲风师兄是……”
　　曲风熟门熟路地扔只木甲人出去：“试炼。不许让这东西近我的身。办不到别来烦我。”
　　小万花手忙脚乱，捏着支开叉的硬狼毫不知如何是好，试过三两次小声说我下次再来。曲风昂起头哼了一声：“想学万花武功？也要受得了苦。”
　　小万花窘迫得脸面飞红，洛风在旁边看着，心里仿佛有什么被触动了，温言温语对他说：“不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学。”小万花感激地望他一眼，飞快地逃开了。
　　洛风想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被遗忘的前事忽然潮水一般漫上来，他好似能依稀看到某一处积雪的庭院里有个人也是这般，温言温语地安慰着在别处受了委屈的小道士。他想那个人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不论何时眉间都有一分抹不去的沉郁。
　　可是记不起来更多，曲风伸手拍了拍他：“想什么呢丢了魂儿似的。”
　　“想纯阳。”
　　曲风撇嘴：“纯阳有什么值得想的，除了雪还是雪，哪里有我万花谷好。”
　　洛风枕着双臂往地上一躺，叼着草叶慢慢悠悠吹着小调。
　　不远处是瀑布荷塘，飞溅起的水珠映着日光，在九曲廊桥上结出七彩霞光。
　　“是啊，我也在想纯阳哪里比万花好。”洛风轻轻叹了口气，“我喜欢这里，可还是想纯阳。”

　　23
　　裴元有闲的时候，也有忙的时候。
　　比如新投万花的弟子忽然多起来而个个又都被打发来找他的现在。
　　洛风看着裴元对着今天第三个中了罗氏七煞散的万花“呵呵”笑了两声，让他自己去采些药物医治，忽然有了些想法。
　　他往谷口去晃荡了一圈。
　　回来的时候脸色微微泛着青黑，跑到正在给同门师弟做医者之试的裴元旁边：“裴元……”
　　“这寒毒却奇怪，你哪里沾染上的？”裴元看他一眼就知是中毒所致，顺手一指花海，“我没空，自己去采些蓝实，再和青鱼石粉和着服下可解。”
　　洛风再转一圈儿回来脸色又转白：“裴元！”
　　裴元捣着药头也不抬：“听你声音中气不足，少林大悲手？”
　　“跟人打架来着……一时不慎。”洛风苦着脸。
　　裴元扔了瓶药膏给他，洛风往怀里一揣跑远了，再回来时……裴元终于仔仔细细地拿正眼看他，却没说话，洛风肩上血迹斑斓，皱着眉嘶嘶吸凉气，朝他伸手：“伤药伤药，可疼死啦！”
　　裴元忽然放下药臼朝他笑：“洛道长真是古道热肠。且让我想一想，谷口想要求我医治的，有中寒毒的单寒蜂，有被大悲手打伤的甄猛，这一次，怕是替那个叫丁晨飞的来求药？给了你什么好处？”
　　洛风目瞪口呆：“你……”
　　看热闹的宇晴在一旁偷偷笑：“连我都能看出来血迹和花汁儿的差别呢。”
　　洛风一甩袖子，跳起来叉着腰大声说：“哼被看穿就算了，裴元我跟你说本道爷有钱还你啦，我要回纯阳！”
　　他从袖子里掏出些金锭子碎银块，还有些玉饰，全都拍到裴元怀里：“我点过啦，人钱两清！”
　　裴元也不清点，随手搁在案头：“道长既然前事尽忘，如何这般急着回纯阳？我万花谷可有哪里不好？”
　　又是这个问题。
　　洛风发愁地揪着一绺头发：“哪有哪有好得很！”
　　他苦恼的便是这个。
　　万花哪里都好，风光无限吃食雅致，甚至这里的人也让他觉得留恋。可是他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对他说洛风你不能留在这里你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不能就这样每天悠悠闲闲地看看花喝喝茶聊聊天，晚上再听着一个人安静而平稳的呼吸睡过去。
　　他想着想着就有点感伤，连带着觉得看裴元面上的神色也好似失落的模样，于是伸手去拍他肩膀：“放宽心放宽心，道爷我会回来看你的！”
　　裴元拨开他手，眉梢微挑：“道爷，你忘了件事。”
　　洛风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
　　“方才的药钱，咱们还没算呢。”裴元一字一顿。

　　24
　　洛风狼狈地去抹肩头那道显眼的“血痕”，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一点不那么丢纯阳宫的脸。
　　方才阿麻吕跑来传话，说师父他老人家找师兄你有事，顺便也想见见洛道长。
　　裴元和他一起去了三星望月。孙思邈是个和善的老人，仔仔细细打量了洛风，呵呵地笑：“是个不拘小节的年轻人，跟元儿一道上路倒是合适。”
　　洛风没听明白：“上路？去哪？”
　　“去烛龙殿。”裴元回答他，“僧一行前辈传信回谷，烛龙殿正殿机窍已被破解，中原武林正攻入殿中。”
　　孙思邈点头：“不错，天一教的乌蒙贵藏身在烛龙殿。元儿在岐黄之术上的造诣已然不浅，此番便由他代老朽去看看能否从乌蒙贵身上寻出拯救塔纳的法子。”
　　“塔纳？”洛风愣了愣，这个词他听裴元说过，“我难道不是……？”
　　裴元摇了摇头：“也许会有反复。”
　　“怎么说？”洛风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孙思邈笑一笑：“小伙子放宽心，《尸典》是五毒禁术，我们也是未曾遇见过，能压制你身上毒性，只无法根治。或许会有发作之时也说不准。”
　　洛风又一愣，原来捡回来的这条命也还是吊在悬崖边上。
　　他扬了扬手，脸上还是毫不在乎的神情：“没事没事，总归比一命呜呼的好。”
　　“洛道长是大英雄本色，生死言笑而已，纯阳宫果然不错。”孙思邈似乎很满意他的心态，赞扬一句，“此次你便和元儿一道去罢，一则大约可寻得法子化去你体内余毒，二则我听闻有人曾在烛龙殿附近看见剑魔踪迹，三则……”他捋了捋胡子，往裴元身上看一眼，“也好相互照应。”

　　25
　　“我知道了，你师父为啥要叫我跟你一道。”洛风把马匹牵去厩里吃草，对俯身在药材摊儿上挑拣的裴元说，“感情是要给你找一个小厮使唤。”
　　瓦力咔咔咔地表达着不满：“咔！瓦力也能替主人干活！咔！”
　　洛风挑起眉毛：“咔咔咔，你会做饭么？你会在树林子里面拿枝条给他搭个床么？你会喂马会买干粮会看司南会读地图会给你那买完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人的主人付钱么！”
　　瓦力委屈地低下头：“咔，咸鱼好凶呜呜呜，咔……”
　　“不准叫我咸鱼！”洛风恶狠狠地拍他的头，“咔咔咔我警告你，再叫就卸了你胳膊腿儿。”
　　“别吵。”
　　裴元朝他一瞥，洛风和瓦力同时抱起两只胳膊纯良状地望天。
　　忽然一缕清亮琴音传入耳中，洛风好奇地望过去，一个万花女弟子抱着琴席地而坐，声音清脆好听：“天高流云，当聆妙曲，此去烛龙殿营救掌门人乃九死一生之举，万花同门请听小妹琴音一曲，以壮形色！”
　　“咦，是你万花师妹。”洛风拽了拽裴元衣角，“要不要过去看看。”
　　隐元会和大唐官府发布的贡献牌附近人来人往，他一路拉着裴元免得被挤散，走过去才发现那里坐着四大门派的弟子，其中和他一样一身纯阳道袍的那人正说道：“纯阳门下且擦亮手中之剑，今日剑下不再容情。南诏为权柄起天下纷争，攻我大唐，施毒陷害各派掌门人，各位真人此去黑龙沼，便杀他个天翻地覆！”
　　洛风兴奋起来。从万花谷一路走到广都镇，这是第一次遇着同门，又见他说得义愤填膺，不由应和了一声：“正当如此！”
　　那个纯阳弟子往这边看来，忽然怔住。
　　他叫慕容烛，自然认识静虚一脉的洛风，也知道他早已死在宫中神武遗迹，不由惊了一跳：“洛风洛师兄？”
　　“咦你认识我？”洛风更加开心，正要过去与他说话，又转头问裴元：“啊，我今年多大？他是我师弟还是师兄。”
　　“大约与我相近。”
　　“你又多大？就那张脸说你十八少年一枝花都有人信！”
　　裴元扫他一眼：“已过而立。”
　　洛风点点头，开心地上前去揽住那个纯阳的肩膀：“师弟不一起去烛龙殿？”
　　慕容烛又愣了一愣。他隐约觉得这个洛风又哪里不对，却有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人死而复生大有蹊跷。他是紫虚子祈进门下，祁进对静虚一脉的成见多多少少传到了他身上，这时只怕是谢云流又有什么对纯阳不利的预谋，登时警惕三分，不动神色地退开一步，道：“洛师兄也去烛龙殿？”
　　洛风并未察觉他态度并不热络，把头一点：“我听说我师父也在那边，打算去找他老人家。师弟可有我师父的消息？”
　　慕容烛心道果真如此，面色却不改，笑一笑：“谢师伯的消息不可轻易告人，容易惹上麻烦。师兄且附耳过来。”
　　洛风果然贴过去。
　　慕容烛目光微闪，暗中手掌一翻，便要去封洛风穴道。
　　抬起胳膊那瞬间忽然全身一麻。
　　裴元在一旁看得分明，把洛风往后一拉，冷笑：“纯阳宫的小辈当真无礼，祁进就是这般教导弟子暗箭伤人的？”
　　慕容烛并不认识裴元，恨声道：“阁下是谁？竟敢辱及师尊。我纯阳宫的事，不劳外人挂心！”
　　裴元轻轻扬了扬眉毛。
　　“若论辈分，我跟你师父该是一辈，祁进没有教过你们待长辈要有礼？”他一脸淡然自若，洛风却知道他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其实心里大约是为自己不平，忽然觉得有些暖意。
　　裴元淡淡道：“纯阳宫的事我不管，不过他现下，是我万花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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