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

　　他们进了小镇，在一家咖啡馆里找到新鲜的蛋糕和茶水，摆在透明橱窗里撒着洁白糖霜的糕点和柜台里侧显然刚刚灌入茶壶的热气腾腾的红茶，无一不显示小镇还在运转，甚至在这种时候还可以提供近乎奢侈的享受。
　　是谁掌控这里，是谁使这里的人还维系过去的生活。他们两人惊讶着质疑着，交换了一个戒备的眼神。
　　他们商量了一下，男孩认为现在最好是两个人分开，尽快拿到需要的食物与水后汇合。獾则担心两人分开若是遇到危险就更容易受到伤害，尤其，她没有说出口，但是这几天的相处她已知道男孩根本毫无任何□□的强化或是逃脱的方式，她自己至少还有旋风。他们几乎争吵起来，最后还是疲乏战胜了一切，至少要先吃一些东西才有体力思考。
　　蛋糕非常美味，即使他们这种人对食物的感受已非常迟钝，也被唤醒了味蕾，獾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她抬眼看看男孩，他像身处幼稚园被老师监管着一般，一口一口，吃的仔细。那略带女气的姿势让獾不禁想象起来，也许，他以前是甜食控？当然，这只是徒然的猜测罢了，现在没有一个人还会记得以前。
　　“喂”她很没有礼貌的叫他，但是忍住了在后面加一个小男孩的称呼，并不是她刻意如此而是直到现在，他们都还不晓得彼此的名字。
　　“？”他并没有停止进食，于是她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觉得这个镇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迅速的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然后同样迅速的继续吃着。
　　……他以前绝对是甜食控……
　　银质的小勺在与盘子接触时轻轻地“呯”了一声，他们两人几乎将店内扫荡干净，饱食之后的困倦袭来，让两人再没有力气安排什么，只想大睡一觉。匆匆关上门，撑着眼皮各自洗了澡，便在店内睡下了。
　　她做了一个梦，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梦，而是更向一种感受。她梦见自己在一片混沌里沉睡，一开始似乎因为睡得很浅，所以还能感受到周围的动静似的，听到冰着甜点的冰柜通了电的声音，看到在脑中描述出的窗帘上的光线变化，她仿佛在火一样灼热的地方沉睡，期间愤怒悲伤快乐喜悦，如同水一样流逝。然后慢慢的，在几乎难以忍受的时刻，她又沉睡在冰一样寒冷的混沌里。这一次没有太多的感觉，只是好像睡的足够了似的，开始想要醒来，她呼唤着沉睡的自己，然后逐渐的醒来，就在她就要睁开眼的时刻——
　　有人比她更早醒来。

　　“醒醒!别睡了，醒醒！”
　　她立刻睁开眼，从床上坐起。
　　“出什么事了？”她一边站起身一边问着男孩，男孩的唇边还沾着蓝色的奶油…
　　男孩拉下一条百叶窗示意她看。
　　她将眼凑上去。天色还没有亮，但店门前，一片黑压压，从她的视线看过去，依稀是人的轮廓，小镇上居然还留有如此多的人，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直起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叫你起来之前”
　　她稍稍瞄了一眼他的脸，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你觉得他们为什么要站在这？我们也没有做什么事，总不可能是来买蛋糕的吧？”
　　他一脸严肃，却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你觉得他们是人吗？”
　　“怎么？！…”她扒开窗子，重新打量起人群，太阳正在升起，刚刚只能看出轮廓的人群在天光的下清晰起来。惨白的身躯，干瘪的皮肤，无神的双眼，死一般的沉默无声，像是遵守命令似的，人群等待着。
　　“我们进来的时候一定是被发现了，某个人想要抓我们。”男孩冷静的说着。

　　他们被围困在咖啡馆中，然后在没有做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抓了起来，被带到了之前认定是教堂的城堡中。
　　僵尸们穿着整齐，层层站立在一个女孩的身旁。
　　女孩非常美丽，黑色的长发被卷成细小的螺旋发卷，精致的线条在光线投下的阴影里也清晰可见，小小的脸庞上带着抹熟悉的茫然微笑。
　　她伸出一只被包裹在层层蕾丝下的幼小手指，指着他们说：“我要你留下来。”
　　她所说的你是指一个人，獾一时以为是指男孩，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男孩稚嫩的脸与她一样白皙，贴在脸颊旁的黑发也顺滑光泽，若这两人站在一起，一定非常相配。
　　“你留下来的话，旁边那个男的可以离开，不然就把你们两个都变成僵尸哦！”女孩的声音还留有孩童的鼻音，软绵绵的带着俏皮,口气如同讨要一个冰激凌，不给的话就要哭闹的三岁小孩。
　　出于显而易见的理由，她问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旁边的男孩？怎么可能是自己？
　　女孩回答了一个同样孩子气的理由：“你这一类型的我还没有啦！”
　　她顺着女孩的话将周围的僵尸扫了一眼，确实，小孩，男孩，女孩，老人，男人，唯独少了略有些年纪的女子。加上她，就是相当整齐的收藏品了。
　　他们两人手上各有地图，如果男孩先走，她找机会使用旋风，立刻就可以赶上路程，但旋风只限于她一人使用，否则他们马上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之前没有抛下男孩自己独自前往，只是因为男孩知道怎样找出线索，而她并不擅长这一类的思考。
　　在短短几秒钟里，獾确定了该如何回答，她刚刚要开口，却听见耳旁比她更早的回答。
　　“你让我们再考虑几天。”
　　獾皱起眉，却并不反驳。
　　女孩并不焦急，随意的挥手让僵尸将他们带下安置在城堡中。留下一个人是留，留下两个人当然更好。他们被带到两个相连的房间中，他们被允许交谈，在彼此的房间里随意走动，但不允许走出城堡。女孩从来没有新鲜的活人做为收藏品，自然珍惜的对待，这种对待更像是存放和保持物品的原貌。
　　食物与热水依次送入，她吃了一些，洗漱干净，换上了一身领口袖口装饰着黄色缎带的中袖上衣及同款的过膝窄裙，背部的位置甚至开了两条缝让双翼可以伸展。
　　她坐在窗沿上，一时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找男孩说话。太阳开始落下了，从窗的位置可以看到与街道商店不同的住宅区，它们不像之前去过的咖啡馆那样保存完好。它们已经荒废了。也许这个镇子上的所有村民，都住进城堡里，成为了女孩的收藏品。
　　这就是愿望，一旦实现就可能将整个世界都卷入其中。这样一个愿望在过去是难以实现的。因为人与人相互克制，甚至人自身的数个愿望也会相互克制。有些愿望根本毫无与之相匹配的力量来实现。
　　她只留有一个愿望，她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愿望，但它存在的那么深刻，如同将她绑在一根牢固的线上，拖着她前行，直到终点。
　　愿望的实现将是终点。
　　神啊，你在做什么？为了什么？

　　他埋首在糕点堆中。以最适宜品尝甜食的姿势和速度一刻不停。
　　他们在城堡里住了几天，想要什么女孩都会尽量满足。但若是想踏出城堡一步就会受到阻止。女孩偶尔会召见他们，似乎也只是为了娱乐，他们一起下棋，画画，折纸，尝试由僵尸厨娘端上的各种奇怪食物。如果下棋输了她总是会悔棋；画的画和城堡很像，充满梦幻色彩；食物似乎也是她的突发奇想，厨娘将她喜欢的口味融合，做出孩子气的造型。
　　他们没有在提起离开的话，似乎就打算这样一直待在女孩的身边，顺从她的心意。
　　他缀饮一口奶茶，徐徐的说道：“再有一两天，我们就可以走了。”
　　是吗
　　她已经开始衰竭，到最后一定连僵尸都无法操纵。
　　獾想起她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脸，连唇色都带着几分白。
　　我们只要顺从她，让她相信我们，保持人的样子不要被变成僵尸。
　　獾又说了一次“是吗”。
　　只有一两天了。
　　今天晚上，女孩很有兴致的将他们叫来。他们站在城堡的大厅里。巨大的十字架横在彩色玻璃上，地上似乎有椅子被拖走的痕迹。臂粗的蜡烛在镏金灯盏里淌下烛泪，照的大厅一片昏黄。
　　她给了他们一人一支塑料管，然后拿起自己的，在一个透明瓶子里浸泡，取出后稍稍一吹，管中便飞出一串泡泡。泡泡吹的那么多，落到地上的最终成了一片水渍，飞的稍高的藏进黑暗的角落里根本看不到颜色。她开心的像个孩子，吹泡泡时刻意对着他们的眼睛吹。他们随着她在大厅里跑动﹑躲闪，比赛谁吹的泡泡飘更高但脸上一片漠然。女孩微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獾的床在一扇窗下，于是夜里总是将脸对着窗侧睡，她本来一向睡的很沉，但今晚，她感觉到有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背后的衣料，一只小小的手。
　　她翻过身，看到月光下一张白皙的脸，下巴搁进睡衣，手指松松的伸出，拽着她身上一块布料。女孩双眼闭合着，已经睡着了。
　　她支起胳臂，用一只手摸了摸女孩松软的卷发。月光下，女孩脸上的皮肤有一层蛛网似的苍老纹路。
　　那天，男孩还是来了。
　　他坐在这个房间里，说：“你猜，当愿望实现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他就像是在问，人度过了一生，然后会怎样。
　　他们静坐在两端，茶杯里，淼淼的升起白雾。
　　第二天太阳升起很久都没有人来。她重新收拾了背包，直走到城堡门前都没有看到人，于是她转身去叫男孩。往回走没有几步，就遇见了男孩，男孩看见她没有太大惊讶，匆匆说道：“快走。”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那么顺利，敞开的雕花大门内站着层层叠叠的僵尸。
　　男孩拉了拉她的袖子，她知道，那意思是让她不要反抗。
　　她的手握成拳，紧了紧随即松开。
　　他们被带到女孩的书房。她一直住在这里，这并不像是她的性格。
　　书房和他们上一次走时一样，墙壁上内嵌的书架摆满纯色的书籍，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撒满纸张，玩具，以及三人份的茶具。他们绕过地上的杂物，走向墙壁阴影里一张小小的卧榻。女孩抱着双膝，头放在膝上，看着他们走近。
　　他们两人站在她面前，她伸手揪住獾，拉她坐在她身旁，像孩子撒娇似的，靠进她怀中。她静静的坐了一会，说道：“你们都出去。”她的嗓音失去活力，有种衰老清醒的味道。
　　门栓“卡拉”一声，只剩她们两人静坐在书房里。
　　女孩祈求的说着：“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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