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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讲这些往事时,讲得很是细致,拂尘重忆,竟似不曾遗落半分,曹子修半眯着眼听,偶尔起身递杯水来,郭嘉木然接过,开始描述那丛迎春花的美态。
时值初春,那花爬满了每一根枝藤,透过暖融融的鹅黄色,看得到荀彧时坐时站,眼神大部分时候都瞄向那芙渠,芙渠里一派寂然,一汪碧水像极了荀文若的眸光,流光微动,面上浮着一层薄雾,内里却是一眼便可看穿的柔和清澈。渠边的草木半身浸在水里,露在外面的半截颤巍巍的承着雨露之恩。
无法抑制的,郭嘉越来越期待每天的晨诵,在晨曦微现的那段光阴里,他起初只是偶尔的瞄瞄那秣身姿,到后来竟是眼也不眨的看,迎春花花期不长不短,花开得败了,那枝条间的缝隙便大了许多,某一次,郭嘉偷觑得忘了形,身后有人拿书卷敲他的肩:“你这顽性不改的皮猴子!又寻思什么伎俩要谋算文若呢!”
郭嘉回头去看,是与荀彧同屋的陈群,他撇了撇嘴,靠在石上,做出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陈群见他不理,哼了一声便绕过那丛无花的迎春往荀彧而去。
自从荀文若搬进了沐然居,郭嘉便与那帮同龄的孩子疏远了,随着年岁渐长,大家都对夫子所教授的东西有了更深的认知,不再排斥。郭嘉天份高,这头忙着对荀文若作对,那头应付功课,倒也游刃有余,但奇怪的是他只与荀文若不对盘,自荀文若搬进来之后,陆续又调出去两孩子,搬进来了两个荀氏远亲,没多久,又挪进来一个陈群,初来之时,郭嘉对他们都有些排斥,却都没有起了心思要去捉弄谁,他一门功夫对付的只有荀文若。这里头的原因,谁也没有深究。
枝条那边的两人低语了一阵,荀彧还抬头往这边看了看,郭嘉心里打鼓,面上却无惧,直楞楞的看了回去,荀彧恰巧接住了他那恶狠狠的眼神,愣了一下,忽尔一笑,当真称的起那句一笑天下春。郭嘉心里一阵扑腾,只觉那早已残败的迎春花又满上枝头,心里那怪异的感觉更甚,遗在地上的书卷也忘了捡拾,落荒而逃。
傍晚的时候,院子的少年们都下了学,好学的看书、好斗的下棋、附庸风雅的抚琴、旁门左道的研习八卦,郭嘉的爱好便是荀彧,荀彧正挽了袖子站在那刚抽了新芽的葡萄藤下搭架子,白衣的长衫上挂了一些旧年的老枯藤丫子。
他嗫嚅着走了过去,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有话跟你说。”说完转身就走。
他不敢转身,青石板路上脚步轻叩,荀彧就在他身后两步之遥,低头走在前面的郭嘉比荀彧矮了不只半个头,这沐然居并不大,前面已经没路了,郭嘉在芙渠边站定,仰头道:“我也不是故意看你,不过是看那迎春花开败之后会不会结果,哪知你就在迎春后面,陈文长跟你说的,你别真信了。”
身后一脸犹疑的荀文若一下恍然,干干地笑道:“原来是这般,长文不过是让我防着点你,说你还存了心思要算计我,其实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也喜欢与兄弟子侄们疯玩,不过你确实过于顽劣了些,说吧,这次你又准备做什么,是准备尿我的床将我的衣物尽数偷去?”
郭嘉耳根有些红,鼓着腮帮子不说话,瞪了他两眼。
荀彧风范十足,依旧一脸笑意:“看了这么久,好看不?”
郭嘉耳根的红意上了腮边,瞪也不敢瞪了,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前段时间两人的斗法中,荀文若大度相让,不过是因为应付得捉襟见肘,此番见郭嘉落败,心头忍不住一乐,伸手搭了郭嘉的肩:“奉孝,你明天还偷看不?”
郭嘉肩背一紧,倏然转身,大力将荀彧推开,荀彧哪里防到这半大的孩子能有这力气,一错劲给摔到了渠边,渠边的草木甚密,却承不了大力,荀文若手里捏着一把草,半个身子都跌进了水里,本想破口大骂,看郭嘉一脸错愕的表情,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又闯了祸,郭嘉拔脚便跑,回了自己的屋喘了会儿气,才惊起当时应该拉荀彧上来才是,这般跑了可不坐实了推人下河的虚名。他想去找荀彧解释一下,既觉得别扭又觉得迈不开腿,还有些担心日暮微凉,荀彧若是因为这个受了寒…一时间,心里兵戈铁马,往日里快意恩仇的武林盟主气势全无,转而伤春悲秋了起来。
当日被吊在树上打的滋味还未散尽,本次郭嘉认错的心便尤为的诚实,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索性起身,摸黑去马厩请了尺马鞭来恭恭敬敬地捧到荀文若面前。
荀文若与陈群一个屋,正值二更,两人都睡得极熟,郭嘉摸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未醒。
荀彧一个翻身,看到蹲在自己榻边的一团黑影,看不清脸,只觉得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珠子在暗夜里闪着熠熠贼光,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做什么?!”
郭嘉眼眨不不眨,递上马鞭:“不是要吊树上打么,绳子你这屋里有现成的,我就只请来一根鞭子。”
荀文若哭笑不得:“哪有人急着赶着来领鞭子的,你若真是欠抽,明天一早成全你。”便偏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让出个位置来。
郭嘉伫在那里,不知是退是进。
黑暗中荀彧一声轻笑:“还滚不上来,利索点!别吵醒了文长。”
郭嘉磨磨蹭蹭地挨上了榻,除了外衣,爬进了铺里,被褥里暖意一片,除了暖意,扑面而来的还有那股柔和的清香,郭嘉有些好奇,凑近了些,想确定那香是来自发丝上的还是被褥里,没想到动作一大,凑得又过于近了,单膝抵上了荀文若的腰。
荀文若一下子避开:“你身子这么凉,别挨着我。”
郭嘉前段时间的张牙舞爪蛰伏过久,竟是乖顺得惯了,缩头缩脑的又绻了回来,荀彧的睡意早被他吓跑了,此时便静待着旁边的人又要生出个什么事来,哪知候了许久,郭嘉竟是乖乖的平卧,一动不动。
荀彧伸手一触,手果然还是凉的,便叹了一声把他揽了过来:“你这小崽子,怎么又如此听话了,你以为我下水受了凉专门过来瞧好戏的,跟你说,我好得很,你别得意,也别,嗯,也别担心。”
荀彧身上暖哄哄的,郭嘉被他揽着,也懒得做那欲拒还迎的姿态,期期艾艾着就投怀送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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