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曹昂听罢领令便欲告退，曹操笑言相留：“子修，权且安坐，行军疲乏，借夜色渐浓停军休整，你我与祭酒浅酌片刻。”
　　曹昂虽然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坐了下来，与郭嘉相向而对，他移开了视线，看着校官捧来了酒具与食盒。
　　“奉孝可是与子修生出了间隙？出京之后看着有些不对劲”曹操一边取暖一边笑着问向曹昂。
　　曹昂微微蹙眉，郭嘉抢过话头答道：“那倒不曾，公子丕时时伴在世子身边，况且晓行夜宿心困体乏，实在没有多的时间可容嘉往世子处叨扰。”
　　曹操道：“帐下善言谋臣虽多，但奉孝年岁最轻，与昂儿相交也最厚，昂儿敬你，待你情分甚深，若昂儿言行无当，还望奉孝莫要过多计较。”
　　尽管此时的曹操看起来心情颇好，郭奉孝仍然急急俯首道：“曹公言重了，嘉哪里当得起，世子仁厚，还请世子宽宥嘉的无状。”
　　“你郭奉孝何时变得这么慎微，一口一个仁厚宽宥的，被子修握着短处了？”曹操笑，或许觉得曹昂的沉默让帐内暖热的气流变得有些停滞，便言归正传道：“大军渐近穰城，是按部就班继续前行，还是日夜兼程，以破竹之势过了淆水？”他不点名问谁，看了看郭嘉，又看了看曹昂。
　　曹昂顿了一下答道：“昂不才，以时度之，觉得稳打稳扎步步为营乃是上策。”
　　郭嘉对曹昂笑了笑，但曹昂已经低头去揭食盒，便只得尴尬收回视线，附和道：“世子说得在理，最好的战术是威慑，突然之间急速推进，或许会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但保不齐对方会认为我们军粮吃紧，原本怀着的几分归降之心反倒犹疑起来，曹公亦知诸侯当中刘表声望颇重，与张绣有雪中之炭之恩，赠其物资容其立足，以情理度之，绣必偏于刘表，曹公此征本是收降招服，还是不另生他变的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也世子的意思，是吧。”说罢，拉直了视线牢牢的粘在曹昂的脸上，容不得曹昂回避。
　　抬眼间便对上了这双幽深的黑眸，曹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祭酒此言非虚，迎雪破冰，大军已稍显疲怠，若要强行军，士气也不是不可以立马激发起来，只是，战与不战，赢面都大，自然是后者更可取。”
　　上首曹操颔首低笑：“我也有意如此，只是这番出征，倒有些不像出征的样子。”
　　郭嘉笑：“那是因为公子丕在侧，时时斑衣戏彩，娱亲尽孝，以解曹公征径疲乏。”
　　“倒也是，说到子桓，子桓这会子怎么没跟着你，他不是每天都跟个尾巴似在在你身后甩来甩去的么？”曹操笑了笑，看向曹昂。
　　曹昂笑道：“他与那帮新兵蛋子混在一处，正自得其乐呢，毕竟小孩子心性，哪里受得了行军的疲乏与无趣。”
　　“多历练历练也好，生逢乱世，各诸侯尾大不掉，江东的孙破虏、西凉的马腾，便是为父的总角之交袁本初，教出的儿郎，亦是个个出众，当然，子修，为父亦以你为傲，此番带着子桓，也是让你这个兄长多提点提点他。”
　　曹昂知父亲是鞭挞之言，低头应答着。曹操酒兴颇高，拉着两人喝了一会儿，喝到两人指尖都流动着暖意，见两人脸上泛起了些微的红意才吩咐人撤了酒。
　　夜幕已然拉开，月隐星稀，疏疏落落的的火光点缀在轮廓并不明显的营帐间，将兵们凑在一处，少部分的入了营帐，有微微的鼾声传了出来，与帐外围着火堆闲谈的兵士们的低语混成一处。今夜驻营的地方倚在山边，山林间的雾霾很重，早在午后就升腾了起来，入夜后更是明显，几个提枪的校官经过两人身旁时才分辨出两人衣饰，低首向二人行礼。曹昂走在前面，见郭嘉仍一言不发的跟在他身边，遂止步道：“我去寻子桓，更深露重，祭酒早些安歇了吧，明日还得兼程。”
　　郭嘉在身后应了一声。
　　曹昂抬步离开了，走了十余步远，拐进一处静谥的营帐边，一直绷着的冷峻的表情稍稍松弛了些，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慢慢的溶进了眼前无边的夜里。他伸出双手在自己脸上搓了搓，终于将眼中的热意都赶走，口中却忍不住又是一声吁叹。
　　“子修。”郭嘉操着手站在营帐的另一边，低低的唤了他一声。不远处有一簇将熄的火堆，柴火燃至末端，却堪堪映着郭奉孝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或许那张脸上泛着并非笑意，但在曹子修看来那就是笑，如朗月当空，他楞了楞，说道：“你怎么过来了，早些去歇息了吧。”
　　郭嘉看着他，不说话，还是那副表情。
　　曹昂有些恼了，他觉得他已经忍得够久了，他眼睛越来越热，他努力撑着自己的眼眶，不让那股热意撕开这么多天来依靠行军才织就的那层薄薄的防护，他是堂堂儿郎，怎可让热泪决堤。
　　曹昂没有看他，过了很是一会，在无边的夜里，在万千雄兵或沉睡或小憩的低语声中，曹昂败下阵来，打破两人间的沉寂，沉声问道：“奉孝，你腿好点了么？”
　　郭嘉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楞了一会才回答道：“已然无妨，子修，你呢？”
　　“我？我什么？”
　　“你好不好，这段时间？”
　　曹昂终于忍不住低吼道：“你觉得呢，你天天都看在眼里，你觉得我好不好！我能不好么！我不好给谁看！你么！你看到了又怎么样！像现在这样，过来问我一声，然后呢？奉孝，然后你还要问什么？”
　　郭嘉对于曹昂的反应并不特别意外，只是喉间有窒息的感觉，让他无言以对，他走近了他，想去拉他的手臂，触及到曹昂冰冷的铠甲，还来不及握上去，便被曹昂重重的拍开。
　　离得近了，再浓重的夜色中也掩不住曹子修脸上的愤怒与与眼中的哀痛，他转过了头，却被郭嘉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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