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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枯败,光秃秃的梅树枝上缀着几点半开半闭的鹅黄色的梅朵,大多的骨朵儿还没挣开那灰败叶柄的包覆,与枝桠融在一处,看不出半分艳色,林下那黄灰的败叶散乱的铺在冻得冷硬的泥土上。
举首抬足间,也无风雨也无晴,天边亮得发白,远目望之让人忍不住眯了眼,郭嘉裹着厚厚的裘衣,外面还罩了件夹袄,倚在廊柱上搓着手,不停的叫唤着冷,动静之间,白色的皮毛在脖颈处微微浮动,衬得整张脸都灵动无比,荀彧在半尺之外,双手交握负于身前,还是昨日那身冠服,眉眼间有掩不住的疲怠,神色淡淡的看着眼前人,浅言笑道:“你若不叫唤,便也不觉得冷了,你勾头缩肩的,上天自然眷顾于你多一些,即使是天雷来了也往你身上滚。”
郭嘉斜着眼看他:“上天好劈背信弃义之人,嘉言行得宜,不负君卿,如何会招天妒?”
荀彧笑:“莫非是因为你这张脸?”
郭嘉失笑,偏过头看他:“哪里及得上文若的标致,嗯?”笑容还没收住,语气便黯然了下去:“不过,光阴如白驹过隙,而今文若风姿冠京华,行事倒是没当年那般凌厉了,居然也会点膝相求。”荀彧道:“你当谁都当得起我点膝相求么?!”
“旁人当不起,嘉就更当不起了,文若,即便是万事从头越,即便是当日不曾相离,你我仍会走到如今这般境地,这么多年,慢慢地也该看得淡了,你若还存了妄念,那就真真个是辜负了你自己了,我还记得,当日谈起那陈姓县君,你心往之的神情,而我,终究成不了你那般的人。”
荀彧走近了他,在裹得跟粽子一般的郭奉孝身边,如修竹般挺立:“现今的奉孝,心思还如往日般玲珑剔透,既看得出彧至今还存了重新拾起往昔的妄念,可看得出彧是否会如愿以偿?”
“在文若跟前,我一向愚钝,何曾慧眼辨识过真假是非。”郭嘉淡淡的扫过他,看向了别处。
“奉孝,别这样说话,成不,那一次相负你要记到何年何月,那你要我怎么办,你告诉我,你心存何念?”
“文若,你为卿相我为幕僚,同喜怒共哀乐,无关爱恨岂不更好?”
“如此时时见面,你低眉抬首我便知你心怀他想,你望我一眼我便明了你心中所决,只是这样,你我就真的清风明月,无爱无恨了么,奉孝,你回了阳翟之后,我真的再难探知你的心意了。”荀彧单手抵额,眉间疲怠更甚。
少时的郭嘉虽脾性顽劣,却机敏灵变,为友者所喜,为师者所赞,荀文若被他所诱引,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他,如走进瑰丽的花园般,看着郭奉孝在自己心上盛放出各种姿态,那个时候都太年轻,待隐忧出现之时,他也猝不及防,伤了自己也伤了他。
他也曾想过,如果当初先放手的是郭奉孝,他是否会忘了伤痛重拾往昔,若真是如此,爱与痛相随,究竟孰轻孰重?
郭嘉倚在廊柱上,与荀彧稍稍保持着距离,双目毫无焦距的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嘴角含笑,开始历数心头所念,从南蛮入侵说到五谷丰登,又从五谷丰登说到天下归心,道尽兼济苍生之胸怀。荀彧脸上含笑,眼里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霾。
司空被召进宫了,荀彧昨日于衙省晚归,今天是安排好了携侄叨扰一日,郭奉孝看他立在自己身边没有要走的意思,情知开口送客也是自讨没趣,便引他越过梅林,往深院处而去。
伯奕挥着光秃的枝桠打落了一地欲放的花苞,与方才执棋落子的步步为营老练沉稳全然不同,他口中哼哈不停,鼻尖通红,口中呼出的白气蒸着一头一脸的汗,园中管事的儿子正拿着笤帚与他对打,因顾忌着主子身份,那小子虽然年长些,装备也占着优势,却步步相让,又怕扫了小主子的兴,退让的痕迹倒不是特别明显。
郭奉孝一看见这般模样的伯奕,心中又是一楞:爹生娘养,褪去了荀文若的外壳,伯奕骨子里还是流着他郭奉孝的血呀!
伯奕见二人走了过来,倒也没想着要掩饰什么,扔了手上的枝桠便奔了过来,先是问了父亲的安,见郭嘉行路仍有不便,便扶着往石靠上倚了,又蹭到荀彧身边向他要剑,荀彧挥袖替他拭了拭汗,让他自己到主房去取佩剑。
伯奕也不吩咐旁人,自己去取了荀彧的佩剑,继续比划,那管事的儿子见真刀真枪来了,便退到一旁边拄着着笤帚看,不再近身。伯奕挥着枝桠之时气势颇强,手持重剑倒有些拘谨了,砍得毫无章法,不多时地下便有些狼籍。
郭嘉抚额,这妆点门面的佩剑居然钝,倒是个劈柴禾的好装备。
荀彧负手看着伯奕,一脸的宠溺,郭嘉扬头,皱眉道:“看来你一向惯着他,由着他的性子来。”
荀彧转身说道:“嗯,我就是想看看,由着他长,到底是会像我多一点还是像你多一点。”
郭嘉不置可否,笑了笑没再接话,不多时便传了膳,伯奕的食案上果蔬颇为丰盛,郭嘉看了半响,终究忍不住问道:“天寒地冻的,哪里弄来这么些新鲜玩意儿,你把他养得那么身娇肉贵的做什么。”
荀彧笑了笑,吩咐膳房的又跟着置了一盘过来,说道:“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跟我说,只要我给得起,必然双手奉上,何苦跟孩子抢东西吃,更何况,这原本就是我昨天专门为你带过来的,可能那上膳的人见伯奕体弱,头一盘便端到他面前。”
虽然郭奉孝心眼颇小,但这回却着实没有争风吃醋的意思在里头,他只是好奇,荀令君从哪里得了这些赏赐过来,丝帛钱粮倒也罢了,居然这些精致的果蔬也能捞着点。
拈了蜜桔剥了皮,掰了两瓣递到郭嘉的下巴处,郭嘉伸手接了,笑道:“即便劳心过甚,得了这么多赏,也曾时时随驾伴宴,怎地没你长半两肉?”
“虽劳于政事,但深忧于心的惟君故尔。”荀彧淡淡说着,手里的桔瓣又剥离开来。
郭嘉只当未闻,咽下那橙色果肉,不及咀嚼便下了腹,齿间有淡淡的甜意,淡淡的腐味,更多的却是没齿的冷。他呲了呲牙,道:“这玩意儿空有其表,看着光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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