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荀文若果真习惯了郭奉孝的经常食言，彼此再见时，已是和风煦日，荀彧不再提及伯奕，郭嘉既为人父，本想开口问问伯奕的伤寒可已大好，却见荀彧时不时的背过身子轻咳，觉得话一出口便会失却先机，就一直按捺着一切心绪，开口只是寒暄。两人别过之后，良心尚存的郭奉找了程仲德给荐了个名医，赠了双份的资费，请到荀令君府上去，给伯奕瞧病的同时也给令君瞧瞧。
　　一时间，司空府以及司空府后院，风和日丽；朝堂上却有风微动。
　　正月一过，当今天子听了朝中重臣的群谏，暂按下袁术于淮南另起朝堂一事，向南发兵，三军即日开拔。
　　甚好，囤田一年所积再加上各方的资贡完全够得上大军开拔的军费，今上对于囤田原本就十分支持，如今成效立竿见影，钱粮花在了刀刃上，诏令就下得特别爽快，同时还拟了一道关于囤田范围扩大的旨意，座下众人齐呼万岁圣明。这个自降生之时便失去母亲、得到天下之日便为立足之地奔波的天子也明白，多些鸡生蛋，总比指望别人一边从兜里摸几枚成色不好的蛋拿出来的上贡，一边在贡书上言辞凿凿的要官要地的好。
　　向南发兵是征讨张绣，原因很简单，张绣囤兵的地方离京都太近了，且离另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也很近，是以，诏曰：王于兴师，为保帝都之民安，民安而后国安，国安而后君安……总之，以□□为前提，一切破坏稳定的因素都应消之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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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统领三军早已定夺，曹司空将再一次力挽狂澜，济世人于水火，宽天子以忧怀。
　　未时已过，冬日暖阳晒遍了司空府里每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膳房的人已经把吃食倒进锅里又煮了一遍，府里的厅堂之内却仍是争议未消。
　　尚书台格局早定，荀彧自不必随军征伐，世子却另有见地，满宠附和之，称此役兵足粮丰，并非险中求胜，但为保京中安泰，若荀令君随行，便近虑远忧全无。
　　郭嘉一张清俊的脸难得的持重起来：“南征本是扬我朝天威，三军补给丰足，满县君明知此役胜算尚大，何须荀令君撇开尚书台，随军征伐？”
　　满宠顿首道：“为保万一。”
　　郭嘉端着一张脸作凛然不可侵犯状“哼”了一声。
　　世子子修捏着酒盏的手指忍不住握紧杯沿，稍稍抬起上身时手里忍不住一动，酒水洒出少许，滴在案面上晶莹剔透，案面的木质纹理透过酒渍显得尤其地狰狞。曹子修扯过袖袍，抹去案面上的酒渍，笑道：“奉孝也知此役不过是扬我朝天威，保帝都安泰，令君随行，大汉天威不是更显，帝都不是更加安泰？”
　　郭嘉深吸一口气道：“何需如此，令君本有要务在身。”
　　“为何不需如此，你郭奉孝便道此役会兵不血刃、马不沾尘、完胜而归？！若出了纰漏，又当如何，前日你还曾说过先谋帝都，自是能臣先行。”
　　“宛县重要，还是帝都重要？”
　　“宛县不存，帝都安在？！若张绣的大军后有粮援，北移一寸，我帝都之危便多一分。”满宠缓缓说道。
　　郭嘉笑道：“即便如此，令君守在后方又何妨，又非不曾守过城池，何须劳形于军中？！”
　　荀氏叔侄冷眼看着面前的争端，荀公达据了先前郭嘉的位置，坐在荀文若的下首，借举盏之机对荀彧道：“叔，你这姿态端得倒是不错。”
　　曹操见了两人的低语，看了过来，笑道：“公达，你怎么看？”
　　荀攸把包在嘴里的酒咕噜下肚，揖道：“曹公早就定夺，何苦多此一问。”
　　曹操笑：“奉孝倒是很是看法呢。”
　　郭嘉正色道：“言表吾意，令君身体染恙，恐舟车劳顿，且而今立都未稳，尚书台令不宜随行。”
　　曹子修双手握成拳，指甲嵌进手心，低声道：“郭奉孝！你徇私！”
　　郭嘉转头冷笑道：“我一个金銮殿的边儿都摸不着的司空府属官，如何去徇一个千石大员的私！世子，你高看我了！”
　　曹子修气极，碍于父亲在上，只得咬牙。曹操楞了一下，说道：“子修，你母亲适才遣人过来寻你，你先退下吧。”
　　曹昂退后，郭嘉冲着曹操行了个大礼，道：“司空恕罪，嘉以下犯上了。”
　　“你当真是！哼，以下犯上了，好好去哄哄他吧。”
　　郭嘉扯了扯嘴角，打揖退下。
　　荀公达侧目看了看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人评说的荀文若，低声轻笑：“这场戏，叔看得可是舒心？”
　　荀文若点头，冲着中位的曹操道：“此役定如曹公所料，当大胜而归，彧亦愿效犬马之劳，守城池可，拓疆土亦可。”
　　曹操哈哈一笑：“文若王佐之才，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实不必随军征伐，为陛下守住大汉的根基便是，只是，近日来身体染恙，外间的医士哪信得过，还是去大内请个医官来瞧瞧吧。”
　　曹司空大手一挥，热过几遍的吃食呈了上来，荀文若吃得是诗情经意渐阑珊，荀公达倒是兴致极高，几杯黄酒下腹，言语便成串的往外吐，更加不讲叔侄之礼了，笑道：“你还在想，他为什么会护着你，即便是，你无需相护；即便是，唔，随个军打个仗么，哼，还不就是中军营帐里待着，又不是要你披尖执锐！”
　　荀彧抬目，黑色双眸一片沉寂，不知装了什么，浓得滴墨。
　　荀攸打着哈哈说道：“他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自个儿不肯承认罢了，别人看不出来，难道你还看不出？”
　　荀彧：“我怎么会看不出。”说罢欲要起身。
　　荀公达忙扯他的袖子：“你这会去做什么，捉奸？”
　　荀彧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袖袍：“我不过是去恭房。”
　　荀攸讷讷道：“我就说嘛，你该怕不是头脑犯冲，他替你说句话你就着急去寻他袒露心迹了，况且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荀彧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侄子。
　　荀攸抡直了舌头，正色道：“郭奉孝去司空府后院宽慰世子了，那斯能想出个什么法子宽慰，不就是用色相哄世子心安么。”
　　荀彧嘴唇紧抿，拂袖而去。
　　荀攸生怕这个一向持重的小叔生出个什么事儿来，也忙抬膝起身，陪他出入恭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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