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荀攸向前，轻声道：“你既是是已欠下了他，又何苦对不起自己？”
　　荀彧寒着脸，负手而去。

　　其时，山雨欲来风满楼，颍川间或有流民作乱，荀文若星夜兼程，到得郭家之时已是日沉月升，撞门唤人去传报，却被告知郭爷外宿。
　　外宿何处？
　　门房趁着月光未有点灯，只打着呵欠道：“内城就那一处勾栏，勾栏里勾人的小倌只得那一两个，你去问一问，准保能找到郭爷。”
　　披星戴月而来，那人却在别处寻欢。
　　那勾栏院并不远，过了护城河便是，前门大开，前门与二门之间次第红灯竟放，夜色下尤为显眼，一瞧见这红灯区暖融融的柔光，过路的行人与将归的游子都会受了蛊惑一般，一头扎这温柔乡沉溺下去，不思乡不返归。
　　荀文若牵着马踏着月光到得门边，有面容姣好的小娘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荀文若顾不上所谓的非礼勿视，满堂四顾也找不到郭奉孝的身影，问了旁边一个粉面小娘：“此地可有小倌、娈嬖？”
　　声音算不得太小，惊得旁边两位小娘子讷讷不能言，那粉面小娘接话答道：“是有两个，都是祝大老爷生前最为得宠的，祝大老爷故去后，祝家未赐生计，便过这里来谋生，不过他们俩今晚都有客人，这位爷，您，要不换一种口味试试，或许.......”
　　荀彧打断她的话：“那这两人，哪一位的恩客是郭嘉？”
　　那粉面小娘不识郭嘉，与旁边的两位小娘对望许久才恍然道：“郭爷呀，应是去了东厢那位那里，东厢第三间。”
　　荀文若道了声多谢便穿堂而过。
　　那粉面小娘看着他的背影，掩袖而笑：“分时是偷香窃玉而来，还专门问问恩客是哪个，不会是专门来抢郭爷的心爱之人的吧。”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好生俊俏的小爷，可恨被猪油蒙了心，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爱，偏好那如花似玉的男人。”
　　粉面小娘笑：“几位姐姐又不是不知，这位小爷一看便是出身望族，这种人家大多好这一口，先前那祝大老爷不也是这样的么，只是祝大老爷好这口，对天下女子倒是福音，而方才那位小爷如好这口，可是生生辜负了妾心拳拳，真真是暴殄天物。”
　　辜负了拳拳妾心的荀文若无视了东厢第三个房间里低低的喘息声，径直推门而入。
　　果不其然，郭奉孝那厮正在行云布雨，见故人抬步迈进门来，生生一顿，拉回自己处于云宵的神志，扯过被褥盖了两个人的下半身，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非视勿视。
　　此情此景，荀文若却管不了自己的双眼，管不住自己的心，直直看着眼前两具绞缠在一起的躯体，两眼滴血也不肯把视线挪开半寸，那视线像是两把尖刀，要把郭奉孝身上扎两个洞出来。
　　郭嘉讷讷道：“你这样看着我，让我好生不自在，先转过身去容我收拾一下。”
　　荀文若喘着粗气转过身来，余光中郭嘉身下的那人起身取了衣袍，浅浅一揖便出了房门，回身掩门时，那人低垂的头微微的一抬往荀文若这边看了一眼，这一眼直把荀文若身上寒意尽数都逼了出来，荀彧原本的怒气化为悲愤，却又不知道如何表达。
　　郭嘉从容起身，白衣的里衣，天青色的中衣，青色长衫，一件一件的往身上套，取腰佩系绶带，拢发着冠，待到衣冠楚楚，才在床旁的矮榻边悠然坐下，还是那句：“你怎地到这儿来了？”
　　荀彧转身，手足无措到恍如他才是被捉奸在床的那个。
　　郭嘉邀了荀彧相对而坐，把茶盏往荀彧面前推了推，自己也取了另外一盏，双唇刚触杯沿便放下，皱了皱眉，起身把两杯水都倒在了门外。荀彧道：“这茶水里加的异味是你的还是他的？”
　　郭嘉楞了半响，方才想起旧事，神色古怪，脸上带着碜人的笑：“原来，你还记着那事呀，这......我不过是觉着这茶水凉了，你远道而来，本就受了风，再饮凉水，怕不是待客之道而已。”
　　荀彧不语，伸手去接刚添了热茶的茶盏，双手有些忍不住的颤抖。郭嘉看着眼里，皱眉道：“你若觉得这里脏，待得不自在，我们边走边说，先回去吧。”
　　荀彧点头，随即起身，两人刚出屋，便在前堂里看见刚才还在郭嘉身下承欢的那位又与一个长须男人衣衫不整地滚在了一处，那人头发很长，与新恩客的长须绞在一起，更加辨不清容貌，只觉得是眉目浅淡，看起来挺惹人怜。
　　“我竟是不知道，你还是这里的常客。”
　　“现下你晓得了，又怎么样。”郭嘉笑，扬头四顾，与周遭小娘示意道别，依在那长须男人怀里的小倌也半挣起身子对郭嘉笑了笑。
　　冷月如霜，郭嘉提着风灯走在前方，透过风罩，灯光带着些微的晕黄，此刻却驱不散寒意，带不来半分安全之感。
　　荀文若牵着马走在半步之后，马蹄声声似踏在两人胸上，与心跳相合。
　　不再开口，再不开口，一旦开口，如何开口……
　　荀文若终耐不住这无边的苦闷，开口道：“上马，我们回去再说。”
　　郭嘉回头，风灯应时而灭，最后一丝暖光也没了，精致的脸庞上月华如水，笑道：“如果你是要与我论及方才的床第之事，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荀彧道：“上马。”
　　郭嘉皱眉：“文若，你忘了，医嘱我不可开弓策马，这么短一段路，走回去就成了，又不是逃命，犯得着么。”
　　荀文若上前半步，瞬间两人之间只剩一个风灯的距离。荀文若眼神幽深：“你还知道你上不得马，怎么爬到人家身上去了呢。”
　　郭嘉嘿嘿一笑：“那乘的力不同的，算不上犯险，当然，有的时候是会控制不好，失了轻重也难免伤身。”
　　荀彧心下挟着火，眼里含着冰，向前一步，握了郭嘉的双肩，这下两人之间连一个风灯的距离也没了。
　　郭嘉吃痛，有些抗拒地往后缩了缩，不经意间看到荀文若的腰佩，果然还在那里摇曳。月光下两人交错的阴影里，那白玉嵌玉骨，玉骨镶红豆的腰佩显出几丝妖异，无比的碍眼。郭嘉手快，顺手扯了绕过扣环便取了出来。
　　“你不提起这伤，我都忘了我还有截骨头还在你这里，这下可好，还给我吧，免得我死了之后还落得个尸骨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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