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乾坤笑江山

　　龙颜大怒，一半是刻意做出来的表面工作，一半，却是实实在在的。君默啸讨厌，不喜，这种感觉，这种事情一件一件都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感觉。

　　从这具身体上睁开眼睛到现在，十几个时辰，他一直在压抑这种情绪，在勉励自己去适应新的环境，新的人际，但是，这种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到与自己的大脑配合一致的感觉，在之前的三十年中，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被动过。

　　一个小小的杀手，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无法与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相提并论，即使是世界级顶尖杀手。但是苏杰出道十几年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做的每一件事，小到穿衣吃饭，大到拿身家性命一场豪赌，只为取得任务目标的信任，任何事，都是将其牢牢控于五指之间，然后按计划行事，就算角落里潜伏数日一枪命中目标后，蓬头垢面去交接任务，他也笑的恣意张狂。

　　但是君默啸不一样，数年来厚积薄发，到目前为止，按部就班进行下来的计划中，与朝臣之间，与别国之间，所能得到的胜算，不过半分而已。那张龙椅的稳固程度，不过是从最初的危如累卵，到现如今的夹缝之中寻求平衡，而这点成就的取得，把自己年纪轻轻的性命都赔进去了。离魂之前，他确实做到了广撒网，某些地方只等收口便可，但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从今，大晟玄德帝所有功绩还是暴政，都与他无关。

　　苏杰附身之前，记得君默啸说了句“天佑我大晟”。如果给他几年时间，苏杰也许真的可以用比现在先进几千年的脑子，让大晟继续繁盛个几十年，可是没有，他甚至连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昨夜直到天亮，君默啸脑海中所设想的东西，甚至包括了广罗天下能人志士，大力发展工商业，默写一遍之前被强行要求记住的孙子兵法，用本体当年戍守边关之时的经验与军事天赋，一一融会贯通，甚至于还想到，可以用前世特种兵的训练法子来加强自己的军队，但是，这都需要时间，而他，没有，一天不到的时间里，敌国就连破大晟两座军事重镇，他甚至连按部就班的熟练运用毛笔，然后默写一遍孙子兵法的时间都没有。

　　怎能不气，如何不急！

　　“皇上！”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的君卓烨语带焦急，“您的手……”

　　君默啸扫过自己左手，手指上流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汩汩流下，整个手背殷红一片。“无妨。车离。”

　　身后第一时间闻到血腥气，注意到皇上手上异样的近侍，闻声上前：“皇上，臣即刻宣太医。”

　　“不必，你自己看着处理一下就好。”君默啸身形未动，只将滴血的左手递到车离跟前，“诸位爱卿都起来吧，换茶，回座，咱们继续。”

　　本该力劝皇上保重龙体，应该先行包扎的话，卡在了一个个嗓子眼，竟是一时间无人说得出口。战战兢兢坐了回去，看着宫人撤换茶盏，车离回身进了暖阁取来伤药白绢为皇上包扎伤口，御书房内一时针落可闻。

　　打破沉默的是外头的一阵嘈杂。

　　以君默啸此时修为，百步之外已闻得声音，只是来人步履急促，却稳健而不轻浮，显然事情紧急心下焦虑，身手却不俗，至少比方才匆匆赶来的传信兵，高出不止一两点，且过来的方向……眯眼回想脑海中的资料，心中已有了大概，便也不急，直到喧哗之声到了御书房门外，宫侍焦急的声音响起。

　　“娘娘，哎哟喂娘娘不可呀，皇上正与众位大人议事，您此刻……”

　　“给我让开！”一声娇叱响起，已是近在门前，“这都国破山河危急了，有什么可不可的！”

　　眼瞅着几位老臣一脸成何体统的样子，君默啸开口问道，“外头何人？”

　　“启禀皇上，妍嫔娘娘她……”

　　“皇上，臣妾蓝嘉梦求见！”

　　蓝嘉梦，妍嫔，蓝承昀之女，十七入宫，年二十。呃……咳，这算是，媳妇儿找上门来了？收回左手，正反翻了翻，确认无大碍，君默啸清了清嗓子，宣见妍嫔。

　　御书房雕龙的檀木大门缓缓开启，秋日午后逆光中，一道靓丽身姿跨过高高的门槛迈步而入，盈盈福身，却是……君默啸眯眼，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却是一身干练齐整的戎装，以及，鬓角处那一朵素绢花，一缕白缎带。

　　啧啧。穆桂英，啊不对，花木兰让他碰上了……

　　方才一句成何体统被憋了回去的老头子，现下见状，两撇山羊胡登时翘上了天，岳茂率先发难，十指乱颤指向蓝嘉梦：“后宫妃子无召擅自觐见，罔顾圣命戎装闯入御书房，戴孝面见天颜，礼制何在，纲常何在！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老爷子一时激愤难当，连喊三声成何体统，竟是一句别的话没有，可饶是如此，贵嫔娘娘并没给他面子。不等皇上开口，便道，“国公大人口口声声礼制纲常，不知平日里见了娴妃姐姐，可也是这般不曾施礼，动辄训斥？还是说，皇上的妃子，什么时候轮到大人您来品头论足，开口责骂？”

　　“你……你……你你你……”

　　柳鸿见状“挺身而出”：“娘娘，大晟礼义治国，您如此……”

　　君默啸有些头大，截断宰相大人的话，一堆堆的事儿没个头绪，在这里听老头子们跟女人吵吵，他真的做不来。对这个女人没有爱，但是感觉上比对着几位小山羊胡子强多了，所以嘛……“柳相稍安勿躁，朕想，爱妃刻意跑到御书房来，该不只是为了跟诸位探讨礼仪女道的”。

　　果然，柳鸿又吹了吹胡子，瞪了瞪眼睛，却不再出声。君默啸转向蓝嘉梦：“爱妃，这是何意？”

　　蓝嘉梦闻言跪地，垂首。“臣妾斗胆，愿请缨，戍守边城！”

　　“皇上，这……妍嫔娘娘此言大不敬大不恭！”

　　君默啸没有理会作势欲上前扯着龙袍抱他大腿慷慨陈词的老头，略略侧头，跟前垂首的女子低眉敛目，只看得到一丝娟秀的下巴，紧抿的唇角，透着一股子倔强，小脸儿上，还有未及干透的泪痕。蹙眉，忽然觉得老头儿们在这儿好生碍眼。

　　“蓝将军之事，朕甚为痛心……”

　　妍嫔身子一晃，旋即稳住身形，却不曾言语。

　　啧，这是在跟谁置气呢？

　　“朕，曾闻爱妃待字之时，不爱红装爱武装，兵法武艺上的造诣尽得蓝将军真传，实乃将门虎女的风范。”此话此时此地被说出来，绝对不是用来夸赞一个妃子的，但有君默啸徐徐道来，无褒贬之意，只是陈述事实。

　　“臣妾惭愧。”

　　“宣城失守，蓝将军战死，手下三十万大军损失过半，余下十四万有副将所率暂退居于……”

　　“皇上！”这次不仅几个老顽固，其余大臣也欲阻止君默啸继续说下去，“皇上，军政大事，后宫嫔妃向来不得参与其中……”

　　“这是……哪一刑法典籍上的明文规定？”君默啸自然知道后宫不干政，只是，他的六宫，哪一位干的政少来着。

　　“祖宗规矩……”

　　“太平盛世得来的规矩，存亡之时怎可一概而论”

　　“若是外戚专权……”这位的权字未曾说完，就在君默啸别有深意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君默啸缓步踱回龙案前，外戚专权？放眼如今大晟朝堂，几十年来若论专权，柳氏第二，谁人敢排第一？

　　“不干政不过是怕妇人乱干政。朕并未让妍嫔查阅吏部典籍，参与政事商讨。妍嫔不过是乍闻蓝将军噩耗，大痛之下乱了方寸，你且起来吧。”

　　“皇上，臣妾请缨，非一时心血来潮。”蓝嘉梦跪地不起。

　　“你……久居后宫，并无带兵经验，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先回吧。”

　　“皇上……”眼前跪伏的明艳小人儿倔强抬头，瞪着泛红的眼眶定定看向上头一派闲适的君王，“前朝圣德皇后一己之力率军收复边关十三镇，之前也无任何带兵经验。”

　　“前朝圣德皇后……云笑妍……么？倒真是个奇女子。不过……”，君默啸双臂交叠桌前倾身探首，凑近了细看过去，小巧的瓜子脸泪痕犹在，水盈盈的瞳仁里，倒映出一袭明黄龙袍，自己噙着一丝玩味的嘴角清晰可辨。而那双波光潋滟的杏眸，自始至终倔强的瞪着，不曾稍眨，“朕问你，若要你现在全权负责十万大军，三日后对敌十万，胜算……几成？”

　　上首伟岸男子嗓音低沉，徐徐吐出的字句似乎蕴含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蓝嘉梦记得爹爹的话，她的性子里自小缺了几分女孩子该有的温婉淑静，却多了些飒爽英气，虽然待人接物不至于吃亏，于夫君面前，许是不得讨喜的。是以在进了宫至今三年时间，后宫的争争斗斗不曾参与其中，圣上面前百般讨好以期获宠的事也没干过，没有柳艺婳那般心思歹毒，也没有楚珍荷的心思玲珑，与其说过的淡泊，不如说是不招待见。就连自己所谓的夫君，面前端坐的君王，一年之中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是，印象之中，并未发觉皇上有如此这般，咄咄逼人的凛冽气势。

　　意识到思绪飘远，蓝嘉梦赶忙收敛了心神。稍作思忖，答道：“若臣妾带兵，一比一，对隆烁，一击必中，对墨鸳，胜算在五成以上，对厉国，若得天时地利，胜算可居三成。若所率之兵为爹爹旧部，胜算可再加一成”

　　随着妍嫔对答，君默啸唇角弧度渐渐加深，视线越过妃嫔扫视其余众人，那面上色彩变幻之丰富，绝对可以……开染坊了。“诸位爱卿，觉得爱妃所言，如何？”

　　无人答话。

　　就算是这位蓝娘娘有所夸大，他们却无人能提出反驳之意，厉国铁骑所到之处，无一不尽数失守，三成胜算，这位娘娘却愣是把败仗用胜算的口气说出来，而且看皇上这意思，保不齐就真的让她巾帼挂帅了，这……这位主子进了宫多年来不显山不漏水的，没成想竟然是如此深沉的心思，厚积薄发只待一鸣惊人么？

　　诸位大人的心，已然从边关战事上，飞到了回去之后赶紧联系自家女儿孙女姐妹，如何仔细小心着位蓝娘娘了。

　　皇上对于蓝嘉梦的言辞亦是不做点评，深邃的眸子里也是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直起身子坐了回去，“明日，晚膳之前，朕给你，答复，先……回去吧。”他知道什么都不等人，但是总不能两眼一抹黑的跟着局势一通乱窜不是。

　　话已至此，妍嫔也不便再言，过了听到爹爹噩耗时候的那股子冲动劲儿，现在，也是有些骑虎难下之感。回去等信儿么？也好。

　　“另外……妍嫔，禁足翠青阁，无召见不得踏出半步。”

　　“皇上！”

　　“朕只是禁足，没治你的罪，已是宽容。”

　　“……谢皇上，臣妾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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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妍嫔走后，君默啸散了众人，只留安原凰与车离，说了几句，安尚书匆匆离去。

　　“车离，柳相今年什么岁数了？”君默啸问身后侍立之人。

　　“回主子，今春刚过六十大寿，寿礼还是臣一手经办的。”

　　“啊……朕记得他是先皇十七年拜相，到如今这宰辅之位，做了也有三十年了。”君默啸右手端起未曾揭盖的新茶，茶水已经凉透，掌心虚拢，运了真气，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腾起了白气。

　　车离见状眼神一缩，继续回话。“是的，三十年整。”

　　“劳苦功高了一辈子，也该让人家歇歇了。”翻腕，杯口倾斜，茶汤四溢，“御书房内折腾了这大半天，就算着急回家歇息，也该好生注意街角处那凸出来的石头牙子呢。你说老胳膊老腿儿的这么一摔……啧啧”

　　“让青蛟……让玄武亲自动手。给他一个时辰。”这才想起，身边最得力的那个，为了他搭进半条命，现下怕是出不了这任务了。

　　“属下即刻安排。”

　　其实君默啸本意是把老头子直接断送了完事儿，党羽盘根错节要剪除不是一两天，但至少，没了领头的，剩下的乌合之众总归省力不少。

　　别跟他讲什么仁义道德，他的信条里，多数时候只要结果不看过程，早些时候做杀手，暗杀投毒嫁祸假戏真做，只要是通往目标的捷径，无所谓。

　　再者，咱们的丞相大人，想来也该知道成王败寇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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