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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继续吹20
六月初回学校,论文答辩,领毕业证。
论文的事情前前后后感觉被指导老师断断续续骚扰了很长时间,有一阵子烦不胜烦。不过转念一想,貌似最有理由嫌麻烦的应该是老师才对,她都不觉得麻烦,我又有什么理由抱怨。如此一想心里很快平衡开来,接着老老实实地在键盘上敲论文,无论老师提什么意见我都及时修改。这种配合的态度最后得到了她的表扬,说我是几个学生当中最有执行力的一个(她用到了“执行力”一词,听起来很有感觉)。
那天早晨,出发前我安抚了一下情绪(如此很有必要,因为去学校长路漫漫,转车甚烦)。先坐面包车赶往县城——本来坐公交也是可以的,而且作为“专业的”公民,好像出门坐公交更正式一些。但考虑到公交车太慢,并且很拥挤(想要做“专业公民”的人太多),我还是决定乘坐面包车。
车上我一直用MP4听歌,听着听着开始打瞌睡,不是睡眠不足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歌声。如此半睡半醒间到达县城,又坐马自达(小型带顶三轮车)赶到公交车底站(为了确保有座位坐)。上了开往去市火车站的公交以后,我下意识地走到最后一排左边靠窗位置坐下(前面完全有空位),然后继续听歌。不经意间想起自己现在坐的位置正是有一次——具体什么时候来着?忘了——和暗恋的高中女孩一起回各自学校时,她所坐的位置。这么一想心里慢慢觉得伤感,不知不觉离上次和她见面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长得仿佛世界都已经换了一遭。那时她坐在这个位置,断断续续地和我说话,聊大学生活,聊假期生活,但没怎么提过去,也许过去在她心里分量不够。我一直正襟危坐,仔细斟酌揣摩以后才开口和她说话,想给她留个好印象——然而事实上,她压根没怎么看我,眼睛一直盯着车窗外。
耳机里播放着的歌曲,配合着我沉重的情绪,跟我一起像模像样地忧伤了一番。
到达市火车站,买高铁票。没怎么等就上了车,调好座椅舒舒服服坐着接着听歌。我坐的是靠窗座的位置,外面的风景被迅速地推换位置、抛到身后。眼望窗外,耳听歌声,真就慢慢起了缱绻的情绪。中间一位漂亮的乘务员低头走过,也没查票,不知道忙什么。邻座是个女生,正歪头侧身沉沉大睡,看架势像是刚做完什么特别耗神的事情。或许是受到传染,很快我也头靠在车窗上睡着。
醒来是被一陌生的女生碰醒。我吃力地翻动厚重的眼皮,刚想发火(其实只是窝火,不可能真的发出来,我连和陌生人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何况是发火),睁眼瞧见是个女孩,也就不好说什么。她冲我晃动手里的火车票,“你坐的座位是我的。”
“噢。”我坐直身体,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我买的不是站票),突然明白过来——我该下车了,已经到了我该去的城市。赶紧收拾东西走人,下了车心里觉得侥幸,要不是那女孩叫醒我,岂不是要坐过站了?火车坐过站可不是轻松的事情,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香,到站下车都不知道。
我下车的时候邻座女生还在酣睡,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她是要去哪里,没准会误了站点。
到了学校所在的城市,心里多少舒了一口气——有种苦尽甘来的释放感。排队上得直接开往学校的公交,又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这次与别人无关,因为最后一排不用给人让座),然后继续听歌。困倒是不困了,也许是因为刚才被吓了一通。车内开着空调,凉爽。环视前方(坐后排还有这个好处,可以放肆大胆地盯着车里的人看),视线最终停留在右前方靠近中门的位置,那里坐着一个女孩,她的后侧脸很漂亮,眼睛有规律地眨动,扎着马尾辫,几缕没扎住的淡黄色软发自由自在地顺着耳朵轻轻垂下,那情态让人觉得温馨,使人联想起冬日清晨不忍打扰主人睡眠悄悄穿过玻璃照进屋内的阳光。穿着十分得体,既不脱离潮流,也不张扬夺目。
她在市中心下车,我透过玻璃想看看正脸。然而没看成,她很快不见了身影。
由于经常坐公交,渐渐发现一个规律:在一辆坐满了乘客的公车上,总有一两个(通常是一个)在某个地方与众不同的人(不仅仅是女孩)。
到学校,先在附近找了家宾馆(宿舍早已清空,人走铺盖卷,无处可住)。进入房间,开灯开空调,随身携带的东西随便扔在桌上,躺在床上休息,人立马陷到被褥里。这么躺了十五分钟,渐觉肚子饥饿,觑一眼手机,时间已是12点半,午饭还没吃。我不情愿地起床,在卫生间照照镜子,一摸鼻翼尽是油腻,嘴里也一股苦涩味。我用水使劲漱漱口,然后脱衣洗澡,从头到脚擦上宾馆提供的洗发露和沐浴液,认真冲洗干净,最后闭着眼站在蓬头下冲了好一会儿。
出门,在街上找了家砂锅店进门点了份猪肝砂锅作为午饭。饭后考虑要去哪,回宾馆无事可做,暂时还不困。进学校瞎逛,路过理发店进去剪了发,去银行排半小时队将本地的银行卡注销,然后坐在篮球场边的水泥台上看人打球。学校的模样真是一点都没变,也不像即将会发生什么变化,生活在这里业已形成固定的模式和流程,如机器般日复一日运转不休。作为即将永远告别这里的人,我不合情理地没有产生足够的离情别绪。
又坐了五分钟,无聊的情绪慢慢滋长,我站起来,伸懒腰释放掉久坐的疲倦,扭头往宾馆走去。到达宾馆进入房间时间已接近三点,我站着环视一圈,确认实在无事可做后往床上一躺,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停止行动清空大脑,如此很快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不分昼夜。我不急不慢地又躺了一会儿,慢慢吞吞地翻看手机——好家伙!已是6点22。起床洗脸漱口,对着镜子打理一阵头发,出门吃晚饭。
外面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不过街市上已经亮起了灯。不算大的步行街人头攒动,我突然对人群有了一丝好感,也许是独处太久的缘故。左边一家餐馆正厅内坐满了吃饭的人,人多的没准就是将要毕业的,扯着嗓子不知道喊什么。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狗被关在门前的铁笼内,可怜兮兮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沮丧无神。我进得一家馄饨店,简单吃碗馄饨,出门觉得未饱,又买了一块鸡腿边走边吃。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不停地左右张望,看看路两边店里的人都在忙什么。我看见边忙活边笑逐颜开的老板,站着发呆、不怎么高兴的速食店营业员,还有神情专注的理发师。迎面走来的人个个开开心心,整个街市像是一片欢乐的海洋,而我却好像远远地站在沙滩上。突然产生一种“乖戾感”,仿佛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或是在哪里卡了壳,融合不得,也有可能是时空上发生错位,连接不上。
这么瞎逛了一通,我无可奈何地回到宾馆房间。离睡觉还有不短的时间,总得找点事情做做。于是打开电视机,随便找到一个节目,毫不挑剔地观看。放的是一部都市轻喜剧,耐心看下去,发现还不错,有些地方确实值得一笑。电视放完,进入冗长的广告时间,再怎么有耐心,怕也不可能一直盯着看,换台,这个是某个综艺节目,几个主持人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安心去听,偶有会心一笑的时候,倒不是说的内容本身有多好笑,而是说话人的方式和架势让人忍俊不禁。
电视看腻了,关掉,去卫生间上厕所,回床准备睡觉。关上灯以后,我莫名其妙地滋生出一种情绪,语言难以尽述。黑暗中,我伸出双手,缓缓移动,指尖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目力所及,无物可现。我现在身处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未来又将去往何方?在我前面,有什么在等待我?有没有人正念着我?有没有人正等着我?有没有人愿意陪着我?
——一无所有,如同这黑暗,无边、无际、无情。
所幸我很快睡着,这种情绪并未持续多久。
第二天上午的答辩很顺利,老师再次表扬了我的“执行力”。答辩完了后面还有很多学生,老师不让先走,我只有躺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长椅上睡大觉,如此熬过一上午的时光。
下午回宾馆继续睡觉,四点钟出来跟着几个班干部(我不是班干,纯粹凑热闹,闲极无聊)去超市采购晚上毕业聚餐需要用的物什。我看着他们买了啤酒、白酒、饮料,甚至还有香烟,本来这些东西饭店都是有的,但是太贵。
晚间吃饭时我跟着大家的节拍走,他们说饮酒,我便举杯,他们说吃菜,我便伸筷。然而这样还是没有逃脱掉乖戾感,它就像幽灵一样缠着我,抑或我本身就带有它。周围欢乐的气氛同我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距离。为了消除乖戾感,我一个劲地喝酒,200毫升白酒下肚,再接着喝啤酒,一瓶一瓶不停,其他人干什么与我无关,当然也没人管我。
临走前我数了数墙角的空啤酒瓶——12瓶,再加上之前喝的白酒,完全破了个人饮酒记录。我几乎失去了意识,凭本能离开酒店,跟着同学去KTV(也不知道是哪家,之前从未去过)。唱歌自是不行了,只是歪躺着听别人嘶吼,不停地上厕所,有一趟还差点摔倒在地。回来接着半睡。突然有人趴在我的腿上,我费力睁眼,是个女生,头脑顿时清醒大半,我认识她,肯定是喝多了,男朋友正坐在她旁边,依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轻轻摇醒她,“喂,你是不是趴错地方了?”
她眼神迷离,还没睡醒,“哦,不好意思。”随即趴回男朋友的腿上。
已经忘了是怎么回宾馆的了。回去以后我给暗恋的高中女孩发了信息,她冷冷地回复,我又壮着胆子给她打电话,被直接掐掉。我将手机扔在地上,沉沉睡去。
一大早醒来,头疼的厉害,嘴里异常苦涩。侧脸一看,发现床边多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凑近看看,是一个室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蹭房间住的。下床喝了点昨晚买的苏打水,很惊奇地发现自己昨天还洗过澡了。我进入盥洗间,又仔仔细细冲了淋浴,接着认真刷牙,消除嘴里的苦涩。头依然疼,胃里也开始难受。
同学依然熟睡不休,我收拾好东西,到前台退房,特意嘱托保洁员晚点再去打扫房间。免得搅了那位同学的美梦。
坐上往回走的汽车,我特意多看了几眼校园,大学校园。这里没给我留下什么深刻的记忆,我对它没有多少感情,即便现在走了也没多伤感。这不是学校的原因,而是因为,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就没再对什么事情真正上心过。
是这样吗?——我仔细回想,发现果真如此。大学四年没交到知心的朋友,老师是正常看不到人影,学校太大,顾不上管我。只有楚越,给我的印象深些,不过现在我才发现,她离我而去并未使我过分伤心,从这个意义上说,她也没能使我刻骨铭心。
使我刻骨铭心的回忆,全部藏身于已经遥不可及的高中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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