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继续吹

　　看起来又将是千篇一律的一天。

　　早晨醒来，虽然拉合了窗帘，阳光还是执着地穿过浅色的窗帘将模糊的光亮投进室内——不用说，外面早已彻底亮了。房间内不见狗的踪影，起床后看不见狗让我觉得不习惯。走进客厅，也没看见。打开正门——原来狗在院子里，在草地上不知道追逐什么地跑来跑去，非常开心。

　　“黑脸狗（我给它起的名字）。”我叫道。

　　狗听见我的声音，停止奔跑，迅捷地窜到身边，摇头摆尾地在我脚边打转，啃啃我的脚趾头。

　　“饿没？”我问。
　　狗仰头望着我，神情像是在说：“废话，当然饿了。”
　　我将它专门用来喝水的碗里倒满水，用脚轻轻拨到它旁边，“先喝点水。”狗不情愿地低头舔了几口，继而再次仰头望着我。我从冰箱保险柜里头拿出一根在超市买的最好的火腿肠——狗对于火腿肠非常挑剔，普通的根本不屑一吃，非要含肉量最高的才可。剥好以后放在它碗里。狗闻了闻，确认是它喜欢的种类以后才动口，狼吞虎咽，一根很快吃完，又抬头望我，舔舔嘴唇。又连续给它剥了三根以后狗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继续在院子里瞎玩。

　　今天星期天，女孩不用上班，因而我没去公车上占座。简单（确实简单，只有粥和榨菜）吃罢早饭以后，我将昨天换下的衣服一件一件洗干净晾好。接着站在院门口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左右邻居都不见动静，不知道在不在家，院前一条不宽不窄的水泥路和周遭景物相比略显突兀地穿过，路两边稀稀落落不甚整齐地种有不知名的树。

　　这么站了有五分钟，我回房，坐在书桌前看没看完的《天黑以后》。书写得不坏，有些地方还堪称精彩，只是篇幅上不够长，整本书约1.5厘米厚，无论怎么逐字逐句精心阅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便可看完——每每一本书看完，我都难免有失落的情绪，为了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被迫结束而失落。

　　看一会儿书，便和狗玩玩，或是用插上扩音器的MP4听听音乐。时间很快被不知不觉地消耗掉足够的分量。中午狗跟着我去菜市场买菜，午饭时我喂给它肉汁拌饭，饭下面埋了三块排骨。狗狡猾地将饭扒开，掏出排骨吃完，饭是怎么也不肯下咽。没办法，我又给了它几块分量足够吃饱的排骨。

　　为了消磨时间，加之确实有些困，午觉我一直睡到下午三点。醒来昏昏沉沉，狗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喝了几口苏打水以后，我坐在电脑前玩游戏，时间以为我不知道地继续流走。

　　直到晚饭时间狗才回来。

　　“哪里去了，一下午？”我问它。

　　狗不爱搭理地望着我，意思应该是：“嗨，是不是该开饭了？”

　　晚饭后我起了出去走走的念头，老是呆在家里没什么好处，想必狗也是这么想，因为出门的时候它显得很欢快。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但也不见了太阳的踪影，天地间呈一片灰白色。无风，白天浓烈的暑气也退去了不少。狗带头在前面兴致勃勃地走着，也不知道高兴些什么，不时在路边不明所以地嗅嗅，一眼也不回头望，恐怕我此时折身回去它也浑然不觉。路两旁的人家，门前坐着纳凉闲聊的人们，个个脸上洋溢着愉悦的神情。

　　来到泉湖边以后，我猛然问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本来也没打算往这个方向来，不知为什么现在就置身这块地方。也罢，来就来了，反正也没有特别的地方可去，泉湖本身也是不错的地方。

　　我四下望去，不免有些唏嘘。和过去相比，泉湖变了个样，湖固然还是以前的湖，山峦湖水青草依旧，只是周遭发生了很大变化，湖边齐刷刷地列了一根根路灯，使原来一到晚上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泉湖亮如白昼，离水域一米的位置一律被栏杆隔了开来，每隔一段路程便可看见广告牌，宾馆、饭店的广告牌，看样子泉湖周围餐饮住宿方便了很多，由此可以联想——因为显然那些不是为本地人准备的——此地现在有不少游客光临。仔细瞧去，果真可以看见南面稍远的地方有一块不大的住宅区，公交女孩说不定就住在那里。

　　泉湖被划出了一块游泳区，过去哪里都可以游泳，现在被固定在了某个位置。由于正值盛夏，戏水的人委实不少，可以清楚地听见夸张的说笑声。我领着狗往前走了走，在离湖岸稍远的石凳上坐下，置身相对的黑暗中，眼望游泳的人们。我仔细而又非刻意地观察，竟真的在人群中看见了她。

　　她身着灰褐色短裤，上身是淡紫色短袖。穿着本身普普通通，毫无惊艳之处，甚至给人非常随意的感觉，然而就是这种随意，形成了一股特有的吸引人的力量——较之别的打扮，她显得是那样的自然而然，自己同自己相得益彰、浑然一体。

　　另外，在她身边有两个小孩，很小的小孩。小孩？我觉得有些奇怪，不禁猜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女孩看起来不像是已经有两个小孩的母亲，而作为姐姐，年龄上又显得差距太大，倘若是游泳时偶然碰到，看那亲昵的神情又远非萍水相逢初次见面该有的模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中断思考，怎么样都无所谓，无需多想。这当儿，狗已经鬼头鬼脑地跑到了泳池边，身形单薄地站在人群附近，小脑袋好奇地四下张望，随即尽量显得自然而然地慢慢走到女孩身边。两个小孩看见狗，显得兴致勃勃，小手在狗的脑袋上轻轻抚摸。面对陌生人，狗没有表现出作为狗应该有的警惕，反而十分温顺和友好，莫不是它对所有人都这样？

　　我打算回去，奈何狗迟迟不肯回来，只得继续等下去。又过了约有十五分钟，狗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半跑着向我赶来。两个小孩好像还没玩够，嘻嘻哈哈地追逐着。这样他们势必会来到我身边，我一阵紧张——作为在暗处安安静静探视眼前景象的人，可没想过自己本身也会融入到画面之中。然而躲避是来不及了，本就相隔不远，何况狗正兴冲冲地领着他们朝我赶来。

　　女孩看见了我。

　　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有没有表情亦未可知，按理多少应该是有些的，毕竟在这个地方看见我并不是一件见怪不怪的事情。

　　女孩没戴墨镜，但仍然看不见她的眼神。尽管如此，我依旧可以模糊地感受到那一对眸子里有不同寻常的什么。眼睛我自是已经看过无数双，一律是作为普通人的普通的眼睛机械地镶在脸上，然而眼前这一双——即便看不清楚具体模样——却让我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当初在公交车上碰见女孩时，觉得她身上有不一般的什么正是与眼睛有关联。但是我现在还是无法将之清清楚楚明白无误地用语言表达出来。可能的话，我想这样对女孩说：“嘿，请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的眼睛。”然后上前靠近观察她的眼。——然而那样显然是不可能的。

　　率先发话的是女孩：“很少在这里看见你啊。”

　　两个小孩碰到陌生人，也不再逗狗玩，躲在女孩身后，睁大圆鼓鼓的眼睛（那两对水汪汪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反而十分闪亮和灵动）警惕地望着我。我不自然地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并未摸出什么异样来，心里暗忖又非长得不像好人，两小孩为何对我充满敌意。况且即便我在长相上难以给人放松感和信任感（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这里光线这么暗，也不该一眼便能看出来。

　　如此臆想的工夫里，我忘了给女孩搭话。等意识到时，女孩正站在我面前，显得有些尴尬和局促。

　　我连忙充满歉意地应话：“一般待在家里，不怎么出来。”

　　“喜欢宅？”女孩问，口气里其实并无多少好奇的成分，与其说是发问，莫如说纯粹是为了将谈话进行下去。

　　老是站着讲话并不妥当，我用手揩了揩防波堤的水泥坐台，确认没什么灰尘以后才请女孩坐下。

　　女孩没说谢谢，仿佛是理所应当地坐下，那种自然感让我多少放松了一些。我刚开始考虑谈话的内容，两个小孩说话了。

　　两人一左一右摇着女孩的手臂，小男孩说：“回家。”小女孩应和：“马上。”

　　她无奈地冲我笑笑。

　　我问：“你的孩子？”

　　她点点头。
　　“两个都是？”

　　“嗯。”
　　“了不得，”我诚心诚意地说，“龙凤胎。”

　　两小孩迫切想要回家，小男孩使劲拽妈妈的手臂，小女孩则在另一边用力推。我猜想家里一定有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在等着他们，否则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当然想快点离开此地摆脱我这个陌生人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只是我不愿意那样去考虑。

　　“回去吧。”我说。

　　“不来我家坐坐？”

　　两小孩异口同声地说：“不行不行！”

　　女孩和我都笑了。

　　女孩起身离去以后我一直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两小孩回头看了看我，由于是晚上，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或许他们一人冲我做了一个鬼脸也说不定。

　　我喜欢上了这两个小孩。之前不是说了么，我是小孩控，何况又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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