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

　　“如果你已经不爱一个人了，那么会不会还在默默庆祝你们分开五周年的纪念日？五周年啊，多么有意义的日子，你已经离开他这么久了，在这么久的时间里，你一直都一个人很坚强的生活着，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这样会不会是一种怀念的方式？”
　　在一个初秋的傍晚，他接到了这样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十分严肃的男声，说着既不是“您好您有一张西安人民法院的传票”也不是“你孩子在我手上”，而是这样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的话。
　　“不会。”他于是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有男朋友的男人也不是有女朋友的女人也不是有男朋友的女人也不是有女朋友的男人更不是other，最主要的是，我的手机最近刚刚改成单向收费所以为了消磨时间我不会挂你电话。”
　　于是那边电话就断了。
　　他拿着电话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它继续看CCTV5转播的伦敦奥运会。
　　过了两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他多等了一会儿，直到把他的手机铃声听完一遍后才又接了起来，还是那个男声，他问，“如果你有，你会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
　　“我的手机欠费吗？我中奖了吗？我需要往我受伤住院的表舅的二姑妈的外孙女卡里打两千块人民币吗？”
　　“不需要。”
　　“你想听伦敦奥运会的实况转播但是家里没电视？”
　　“我想给你说件事。”
　　“你确定你不认识我？”
　　“感谢你是个陌生人。”

　　他说，如果下雨了就打雨伞，如果出太阳了就打太阳伞，如果阴天了，就陪着我。于是我一直在等阴天，如果阴天到了，他就可以暂时逃离真实的世界。
　　他有一个新婚的妻子，还有一个身体很好人品也很好的母亲，还有一份比较稳定的工作。他的母亲并不和他一起住，而是和上高三小他十岁的弟弟住在一起，他的父亲和母亲在他少年时离婚了，去了很远的地方。
　　他叫肖谨。
　　这是我所知道的，他的一切。
　　我是六年前认识他的，我们认识的那一年，皇都很少有阴天。后来，五年前，他对我说，以后的所有的岁月，如果下雨了就打雨伞，如果出太阳了就打太阳伞，如果阴天了，就想想他。最后，他就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从那天起，阴天就很多。

　　“我明天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那边的声音问。
　　“你是不是准备打一千零一个晚上？”他不在意地回答。
　　“你认识一个叫做肖谨的人吗？我在找他。”
　　“我似乎不认识任何一个姓肖的人，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肖剑。”
　　“你很有意思，谢谢你。”
　　“不用谢，你的这件事也很有意思。你真的不需要我给某张卡上打钱吗？”
　　给他的回答只有一串的忙音。他很想自嘲地笑笑然后合上手机扔在桌子上，但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他开着电视，在枕头底下翻出自己的钱包，抽出放在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轻轻抿着嘴笑着，微微偏着头。
　　看着不再响起来的电话，耳边回响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叫肖谨。”
　　第二天晚上他回家比前一天要晚，下班前他的母亲给他打了电话，希望他明晚去医院陪护他生病的父亲，他答应了。下班后他到街对面的小店喝了一瓶冰峰，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家。
　　已经将近九点了，他的手机还没有响起，他一直等着，等着。
　　曾经有个人，总是在半夜给他打电话，他最讨厌别人扰乱自己的睡眠，但是那个人的电话他一定会接，听着他小声地说，下个阴天见。
　　“你好，今天你也需要消磨时间吧。”
　　“看上去是这样的。你也需要消磨时间么？”他回答。
　　“为什么这样说？”
　　“或许因为你失败的婚姻？”
　　“我没有失败的婚姻，我只有一件不想和认识的人说的事。”

　　我是在地铁上认识他的，他是个傻乎乎的人，至少当时同样傻不拉叽的我是这样认为的。那时候我和大学同学打球把胳膊摔骨折了，所以打着石膏，而他居然站起来给我让座位。我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你觉得呢？
　　然后我就跟他聊天，发现他上的大学和我的只隔着一条街，也知道了他有一个新婚的妻子之类的。
　　当然，还有他叫肖谨。
　　虽然我们的学校很近，但是他上的是十分好的学校，我上的虽然也是一本，但却是十分一般的专业。我们聊得很投机，所以他给了我他的名片。
　　我后来知道他是个很精明的人，不过已经晚了，他不单是一个很精明的人，也是一个很厉害，很自我的人。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让别人等他，等得时间越长他越开心。
　　他也是个大混蛋，他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

　　“你是个混蛋吗？”他靠在长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问讲故事的人。
　　“或许，但你一定不是个混蛋。”男声稍有停顿，然后轻轻回答。
　　“我当然不是。我没有甩过别人，我一辈子也只爱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犯错你会原谅他吗？”
　　“如果他离开我的话，当然不会。”
　　“他回来也不原谅吗？”
　　“不原谅。”
　　“宁愿自己内心爱着却不在一起也不原谅吗？”
　　“不原谅。”
　　“我知道了。”
　　“明天不要再打了，明天我有事。”
　　“那，后天呢？”
　　“后天……或许没有吧，谁知道呢。”
　　他挂了电话，然后沉默着靠在自己攒钱买的沙发上。这个屋子不大，但是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既没有问别人要，也没有和别人分享。
　　他只想自己静静地一个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好。虽然碌碌无为，但是起码他人生中该经历的实景基本上都已经经历过了。他不想再做什么了。
　　这一个晚上，他一直皱着眉头在想，有时候也想喝杯酒，哭出来，也就算了。
　　但是后来，他还是一个人睡在了沙发上。
　　他的电话再也没有响起，他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父亲已经出院了，因为他的病并不严重。他在回到家里之后就会觉得十分无聊，也许是心灵上的空虚，但是他就觉着是无聊。
　　直到九天以后，他才又接起了那个电话。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十分正常的人，无论那个方面。或许我有些小心眼，也有些别扭，还有些自己很看不上的大男子主义，但是我是个十分正常的人。
　　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这样，不是吗？
　　谁没事干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每天晚上七点半准点看天气预报呢，明明直到它从来没有准过，还是会坚持看下去。
　　如果第二天是阴天，就会很开心，不是就会很失落。
　　我很在乎他，但是他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在乎我。是我没事干跑去找他，也是我没事干了同意他那个玩笑般的“阴天”的约定。
　　不过还好，那年的阴天很少，所以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损失是么？
　　也索性我们只认识了一年，他就玩累了离开了。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法吗？”讲故事的人顿了顿，然后问道。
　　“我其实是想知道你有什么想法。其实打电话完全没有必要。”他不在乎。
　　“你不在乎吗？”
　　“我是不在乎啊。”
　　“那我还是会打电话来的。”
　　“这不公平呀，你知道我的电话，知道我所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他拿着手机，语气是漫不经心，其实他也真的是漫不经心。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那边的人把电话挂上了。他很想在楼下的花坛里摘一朵花瓣很多的花，算算那个人还会不会来电话。
　　但是他又思索着不用找，因为他肯定会打来。
　　他只是坐着，看看桌子上的日历，明天，后天，还有两天。
　　或许第二天那个人的电话还是会如期打来吧。

　　我叫肖谨，今年三十三岁，二十五岁结婚，目前已经单身五年了。我的双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现在我的父亲仍然健在，不过我们很少联系。
　　我没有孩子，我在一家国营企业上班，年收入约为XXX人民币，我没有孩子但是我不介意因为我还有一个二十三岁正在念研究生的弟弟。我有一个爱着的人，我们已经分开五年了，但是我依然想念着他，可惜他并不是我的妻子。
　　我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是也是小康，我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我老家在妖都，虽然亲戚很多但是因为我从小和妈妈生活所以并不熟悉，你可以忽略。我妈妈就是皇都人，不过我和她们家人也不来往，简单地说我目前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我从小在皇都长大，这就是我几十年来都没有换过，以后也不打算换了的电话号码，虽然我有两个红本，一个金字一个银字，以后我也不会再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和我爱的人一起共度余生。
　　如果他说他不了解我，我希望用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了解。
　　明天就是我们分开五周年的纪念日，我知道他会在每个阴天想念我，知道我走了以后的阴天会变得特别多，我不想解释为什么，我只想发誓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知道他最讨厌花和看电影，喜欢安静幽暗但是又很便宜的餐厅，最受不了的是等别人，但是爱的人他一定会等。他有点小心眼但是很善良，每次都提醒自己不要被人骗却每次都上套，他有一两个朋友，但是他还拥有一个超级宇宙无敌至尊笨蛋。
　　他的手机号也是从来不换，他丢三落四但是从来不会丢掉手机，他每年都会出去玩最喜欢唱歌喝酒吃烤肉，人越多他越兴奋没有人在身边就会寂寞。
　　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只有三十三岁，他只有二十六岁。
　　我想问，明天愿意和我共度我们分开五周年的纪念日吗？

　　他没说话，只是盘腿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瞪眼睛。
　　“亲爱的陌生人，你愿意和我共度我们分开五周年的纪念日吗？”
　　“亲爱的我不认识的人，我凭什么要和你共度我们分开五周年的纪念日？”
　　“关于我第一次问你的问题，我想听听你的答案。”
　　“关于我是否愿意坐在座位上的问题吗？”
　　“你知道不是的。”那边的人出奇地有耐心，不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的。
　　“我怎么知道是还是不是。”他当然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所以只是平静地回答。
　　那边沉默了好久，他也不发一语地拿着手机，静静地等着那边的人会说什么，但是很久很久他都没有等来答案。他有点迷茫，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愿意和一个叫肖谨的混蛋度过余下的生活吗？”忽然，逐渐熟悉起来的声音问。
　　“你就笃定我会说愿意吗？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猜测我的想法？”他质问。
　　“因为就是了解了才会去爱。”
　　“好吧，如果明天是阴天，那么我们就老地方见。”
　　这是他第一次挂他的电话，也是第一次希望天气预报是准的。
　　然后他就关上电视，慢吞吞地爬下沙发找吃的去了。
　　明天……就唱歌喝酒吃烤肉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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