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花的树

　　继父去世的那天，我高考完。

　　母亲跪在父亲的遗照前，哭的很大声，那声音很悲痛，让我恐惧。我从未看过母亲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昨天还与我通话的继父，今天却只剩一张黑白照片，他说他有点发烧，他说他没事，他说让我好好考试，他说他爱我。

　　四岁年，我那看见一个戴着眼镜，面庞清瘦的男人向我伸出手。 “来，非非，到叔叔家去，好不好。”他抱起我，望着我笑。

　　母亲站在他的身边，眼圈红红的，她拉着我的小手：“非非，我们以后要和叔叔住在一起了，你要乖，听到没有。”母亲的声音颤抖着。

　　我问：“爸爸呢？爸爸也和我们一起么？”

　　母亲说：“爸爸不和我一起了，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爸爸让非非和叔叔一起住，等非非长大，爸爸就回来了。”

　　我不明白，一个四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妈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望向那个男人，他的眉眼十分温柔。

　　那个时候的我只想快点长大，长大爸爸就会回来。

　　后来，母亲说：“叫爸爸！”他指着那个男人，我才知道爸爸不会回来了，爸爸不要我了。

　　父亲死于车祸，支援山区医疗队伍的路上。

　　我没有叫那个男人爸爸，我依旧叫他叔叔，他也不介意，一如既往的对我好。他和母亲办了结婚证，但没有婚礼，分房睡，我知道，他们没有爱情。

　　那个男人为什么要代替父亲照顾我们？

　　继父的房间里，有一张大学时代自己与父亲的合照，两人都是青葱时代，青春年华。父亲揽着继父的肩膀，穿着球衣，笑的很灿烂，继父举着一个奖杯，笑的很腼腆。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两人之间深深的情谊。

　　继父常说：”你父亲是个好人，烂好人，谁找他帮忙他都不会拒绝，自己却不知道吃了多少亏。”他说的时候，眼角带笑，脸上写满了怀念。

　　9岁那年，我被班上的同学嘲笑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我哭了，小小的拳头砸在母亲身上：“我为什么没有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母亲也哭了，她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继父那时走过来，一把抱起我，有些严肃：“谁说你没爸爸，我来做你的爸爸！你会有一个比所有人都好的爸爸！男子汉，是不能打妈妈的，知道吗？”

　　后来，我叫继父，爸爸。

　　11岁那年，我无意中翻到一本相册，压在继父的抽屉的最下面。那相册很旧，不仅仅是年代久了，也看得出经常翻动的痕迹。里面全部都是父亲，以及父亲与继父的合照。

　　学校，食堂，寝室，操场，山上，医院。

　　到处都有父亲的身影。

　　14岁，我看见继父抱着那本相册偷偷的掉眼泪，一个40岁的男人，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呜咽的声音。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我还是不懂，为什么继父要收养我，以及我的母亲。

　　我高中读的是寄宿学校，继父送我到学校。

　　告别时，我们站在站在上，没有言语。车来了，继父拍拍我的肩，让我照顾好自己，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继父不善言语，但他想说的话都在行动里。

　　我懂，一直都懂。

　　我点点头，他笑了笑，上车。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冲我挥手，让我回学校。

　　我没有走，直到汽车启动，排出一阵黑烟，我才转身离开。

　　我知道，继父很不舍，他眼圈红了。

　　高中的课业十分紧张，而给家里打电话成为了我唯一消除压力的方式。

　　有时是母亲接的，但最后母亲通常都会把电话给继父。

　　我们聊天内容有限，学习，老师，同学，家里的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事情，但却使我得到很大的满足。

　　高三终于还是来了，我与家里的电话愈来愈少。继父和母亲也知道我忙，所以改为发短信。

　　内容无非叫我放心高考，不要有压力，以及一些减压的小窍门。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我给继父打电话，过了很久，继父的声音才响起。

　　“喂。”温柔的，轻轻的，无力的。

　　“你病了么？”我问，我有些担心。继父这几年经常生病。

　　“没有，老毛病犯了，我吃了药，睡一下就好了。”继父说。

　　我相信继父，因为他从来不会骗我。

　　我问继父：“爸爸，你为什么会收留我和妈妈呢”

　　继父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到了那句我并不太意外的回答。

　　继父挂断了电话，一阵盲音传来，继父没有听到那句：谢谢你。

　　我的高考成绩很理想，可以读国家名牌大学。

　　可我选择留在本市，读了本地的一本院校。虽然为分数不值，但这所学校也是人才济济的。

　　这所学校也是继父和父亲的母校，他们相遇的地方。

　　继父曾经有一个深爱的人，可是他却不能和他在一起。他深爱的人啊，也永远不会知道继父的爱。

　　继父的爱在延续。

　　那天电话里，继父说：

　　你最像他。

　　献给那些还挣扎在誓言与伦理的人们

　　------爱，无关性别。

　　黄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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