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我，代替我

　　“艾惜，你在程昊冬的身体里，过的还习惯吗？”
　　这简单的一句话，在程昊冬的耳朵里却造成了余音绕梁的效果，一时间，整个客厅都是这句话的回音：“艾惜，你在程昊冬的身体里，过的还习惯吗？”“艾惜，你在程昊冬的身体里，过的还习惯吗？”“艾惜，你在程昊冬的身体里，过的还习惯吗？”。。。。
　　这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的声音，似乎要生生撕碎一个灵魂怯弱地给自己裹上的胎衣，告诉他，你现在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用着别人的皮囊，过着别人的生活，而你自己的身体，早已在碰撞的那一刹那，粉碎、飞溅，与你血肉同时消失的，还有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一切。。。
　　程昊冬轻咬嘴唇，他觉得自己体内有一个发了疯的艾惜，叫嚣着要冲出去。这个艾惜不是自己，这个艾惜浑身是血，脆弱而尖叫着诉说自己遭过的一切。程昊冬感到惊讶，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艾惜居然变得如此易碎。。。渐渐地，艾惜身上的伤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程昊冬发现，自己正尖叫着，一遍遍喊着生前的痛苦，死前的恐惧。
　　蓦地，一切都停止了，没有了尖叫的灵魂，没有了令人心悸的诉说和回音。面前是雷仕清家的客厅，午后阳光洒进来，一片祥和。旁边沙发上坐着雷仕明，年轻人微笑着看他，还一边摆弄着面前的茶具，紫砂壶在水的浸润下细腻温润，一如绵软悠长的时光。这一切让程昊冬有些不确定，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雷仕明嘴里问出来的，抑或是他的幻觉？
　　程昊冬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些疑惑，雷仕明不由笑笑。虽然程昊冬觉得灵魂痛苦交战的时间很长，但在雷仕明看来，这个温和的年轻男人只是一瞬间白了脸，停顿一会儿就抬头看向他，像是不明白他刚才莫名其妙说的话。不过这些，对雷仕明来说已经够了。他拿起一只青花瓷的茶杯，倒上新泡的铁观音，递给程昊冬，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淡淡说：“这是哥哥昨天拿回来的新茶，我尝着味道不错。虽说这个季节还是最好喝养胃的红茶，不过我还是喜欢铁观音的味道。”程昊冬喝了一口，一股清香在口齿间蔓延。放下茶杯，程昊冬微微一笑：“果然是好茶。”雷仕明笑了笑，又给他满上：“好茶就多喝点。”程昊冬没有再拿起茶杯，对上雷仕明的眼睛，他说：“比起乌茶，我还是更喜欢绿茶。”
　　雷仕明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眯起眼睛看着程昊冬。过了一会儿，他漫不经心的开口：“没有绿茶的话，那不是就应该习惯喝乌茶。”程昊冬往沙发上靠了靠：“那我宁愿不喝。”雷仕明用手轻轻扣着沙发的拇指扶手，眼睛仍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昊冬：“呵~这样子的性格，怎么会容忍自己在别人的皮囊里生活？”
　　程昊冬嘴角撇出一抹笑：“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仕清继续扣着沙发扶手：“你知道的。艾惜，嗯，现在应该称你为程昊冬，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在现在的身体里，过的还习惯吗？”
　　程昊冬收回脸上的那抹笑：“别人问过我很多问题，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质疑我身体的归属问题。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这么奇怪的想法，如果和灵异事件有关，那么不好意思，我想我不是与你探讨的合适人选。”
　　雷仕明停止敲击，他拿起桌上的青花茶盅，用拇指细细磨砂上面的花纹：“这是不是灵异事件你比我清楚。既然你坚持你是程昊冬，那你知道程昊冬、你自己过去的事吗？比如说。。。你怎么去林焕熙的公司里工作的？”
　　程昊冬理理袖口，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对我感兴趣。。。我之所以去林焕熙的家政公司工作，是因为，对于一个高中学历的人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重生到程昊冬身上后，他当然把有关程昊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如果雷仕明想用这种方法套出他的话，那实在是幼稚的可以。
　　雷仕明淡淡一笑，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是吗？那你知不知道林焕熙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为什么你醒来后没有一个家人？”
　　程昊冬微微皱眉，“自己”没有家人的原因是因为小时候双亲双亲去世，这和艾惜是一样的，其实他越发掘程昊冬的过去，越能发现相似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他能重生到程昊冬身上的原因。而林焕熙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感兴趣，却是自己从来没查出来的，程昊冬心中一紧，难道自己漏了什么？他放松微皱的眉头，看着雷仕明：“我为什么要回答你如此私人的问题？”
　　雷仕明悠悠道：“为了证明你的确是程昊冬。我不想和你兜圈子了，你是艾惜，梁丘泽被车撞死的前前任，你死后重生到程昊冬身上，你接近梁丘泽，就是为了查清你自己的死因。别否认，”他冲程昊冬摇摇食指，虽然昊冬并没有任何反应，“在你是艾惜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后来你重生成程昊冬，我还把你丢了一段时间。现在，我可以帮你找出撞死你的人。关键在于，你信不信我？”

　　十七章
　　程昊冬慢慢的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在今天之前我都没见过你，而且我和你也没有利害关系。所以，想让我相信你，就给我个让我信服的理由。”
　　雷仕明说：“可是你同样没有理由不相信我。我和你算是完全的陌生人，我没有理由骗你，不是吗？”
　　“你之前说很关注我的生活，为什么？”
　　“是，你是艾惜的时候我真的很关注你，我知道你生活中的每一件事。当然，不包括吃饭睡觉这种琐事，而是每一件值得注意的事。通过这些，艾惜，我自觉我已经很了解你这个人，你的性格特点，你的处事风格，以及你对事件的应对方法。所以艾惜，我能透过程昊冬的表皮，认出你。”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关注我？”
　　雷仕明却完完全全避开了这个问题：“艾惜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被车撞死的那一瞬间，我想杀了梁丘泽的心都有。不过当我冷静下来后，赶去看你的遗骸的时候，我觉得在那一堆血肉模糊中找不到你，我想你肯定到了别的地方。我花了大价钱来搜集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注定，那段时间有个朋友给我讲了个借尸还魂的故事。我就想，艾惜会不会这样？其实我是个唯物主义者，真的，为了你，我连人生观价值观都改变了。所以你看，你对我有多么重要。”
　　程昊冬沉默的看着眼前越说越兴奋的男人。疯了，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想想自己以前就不知不觉的生活在一个疯子的目光下，程昊冬觉得一股凉意从心里冒出来。
　　雷仕明误解了程昊冬的目光，他笑了：“你看，你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那我就继续讲下去。我让人找了你死亡时间后72小时内出事又生还的人，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那几天我天天看那些监控资料，都没有睡过觉。你刚醒过来后实在隐藏的太好，我都以为你会不会失忆了，忘了以前的自己。不过好在俩周后你就露出马脚了，那个叫林焕熙的男人给你送饭的时候，你要了近几周的报纸，而且对着刊登你死亡的那一张看了好长时间。我找到你时高兴的不得了，本以为你出院后会干一些大事，没想到你居然乖乖的当了家政服务员，真是让我失望。
　　“后来，”雷仕明喝了口茶，“就在我快忍不住的时候，你终于发现自己的死有蹊跷了，然后你就有目的的接近梁丘泽。可是艾惜，你的脚步实在太慢，现在你和梁丘泽都已经在一起了，而你也晕晕乎乎的快要陷进去，却对自己死因的调查一点进展都没有。不过，现在我来帮你，我知道事情的始末，我非常清楚，我来帮你，咱们一步步的，把这事儿弄明白。”
　　雷仕明的目光中有期待，有狂热，还有和孩童一样的天真。程昊冬知道，这种天真，就是雷仕明最疯狂的地方。他不敢再继续追问雷仕明为什么会关注他，因为在这么多“惊喜”后，他居然害怕听到更可怕的答案。沉默，又是沉默，半响，程昊冬低着声音问：“你当时为什么不怀疑，我只是死了。。。我没有重生？”
　　雷仕明移到程昊冬身边，拉住程昊冬的手：“艾惜，我知道你一定没有死，这是一种感觉，你懂吗，一种感觉。就像我坚信现在活着笑着的不是程昊冬，是你一样。这种感觉很微妙，我。。。我没有办法形容，天，你要是能懂该多好？”
　　程昊冬看着拉着自己的手骨节变白，像是施了很大的力，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手的劲道多么温柔。楼上传来声响，梁丘泽和雷仕清像是快下来了。程昊冬问雷仕明：“你打算怎么帮我？”
　　这是一个下午，程昊冬问的问题里，让雷仕明最高兴的一个，雷仕明笑了，眼睛很黑很亮，像是能装下这个世界，这个让程昊冬、艾惜痛苦，快乐的世界。他开口，声音柔和：“这件事要一步步来，涉及的面很深，也有些危险。你要先做好心理准备，我可以保护你不要受伤，但是，我护不了你的心。”
　　程昊冬看着他：“嗯。还有？”
　　雷仕明歪歪头：“还有你要和梁丘泽保持距离，别陷进去。但也不要太疏远，让他起疑。这件事我哥也有参与，所以你们三个人平时在一起时你也要小心。他们都是很会隐藏的人，不要试图从他们的话中挖掘，你需要做的是隐藏你自己的意图。”听听楼上的动静，他又补充道：“以我现在和你们的关系，不可能假如你们的圈子里，不过我会尽快。在这之前，做好心理准备，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说完他看着程昊冬的眼睛：“相信我，艾惜。”然后就退到他以前的位置，恢复刚刚那副懒散不爱理人的样子，摆弄面前的茶具。
　　梁丘泽和雷仕清下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
　　雷仕清笑着问：“昊冬，和仕明谈得怎么样？我这个弟弟，有些不好相处吧。”
　　程昊冬笑笑：“还好，我们交谈的，”捕捉到雷仕明一闪而过的眼神，他改口道：“还算愉快。”
　　雷仕明却在这时转头，冲圈住人的梁丘泽说：“梁丘先生，程昊冬他不喜欢喝乌茶，这你知道吗？我可听说你家里最多的茶叶就是铁观音。”
　　梁丘泽的声音有些冷硬：“这和你没什么关系。”说罢就拉着程昊冬向主人道别，雷仕清倒也没留着吃晚饭，只是拉着雷仕明将他们送到门口。上车前，程昊冬趁那俩人还在说话时低声问雷仕明：“事情的经过，能不能直接告诉我？”雷仕明摇摇头，弯起眼睛：“不行，这一切要你自己经历过，才有意思。而我，很期待这个过程。”
　　车开出院子时，程昊冬看了看后视镜，穿着白衣的雷仕明越来越远，脸上的笑，却清楚的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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