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一半

　　新野
　　春日
　　新野的春天很多的花在开，桃花开的妖娆，散落一地粉色的晶莹。
　　诸葛亮在花树下弹琴，七弦银光细密，轻拢慢捻出无限柔媚春色。斯人青衣素雅，眉目清丽，宛如花夕。
　　他正弹着琴，忽然琴声戛然而止，他抬起头，只见面前已经站立了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一身浅蓝的绫纱衫子，胸前用藕红色的罗带打了个花结，雪肤明眸，煞是可爱甜俏。女孩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姿势，‘别说话。’
　　‘三小姐！三小姐！’
　　仆妇的声音传来，由近及远。
　　女孩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呼，吓死我了，要是被她找到就惨了。’
　　诸葛亮失笑，他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你是谁？’
　　女孩眸子一转，‘我叫刘忧瞳。’

　　刘忧瞳？
　　诸葛亮真的没听说过。
　　那个刘忧瞳，是谁啊。’烛火摇曳，诸葛亮抬头 ，问刘备。
　　‘刘忧瞳？’刘备皱着眉思索了一下，一会眉头又展开了‘哦，那是我的一个女儿，她娘死的极早。’
　　诸葛亮横了刘备一眼，春水流花似的眸子。‘就这么个语气？’又看了一眼棋盘，两手指间夹起一枚白子，手指纤长似雪，在烛光下几近透明，将棋子放在棋盘上，‘你输了。’
　　刘备看了看诸葛亮，叹了一口气。
　　‘睡觉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诸葛亮笑笑，‘我给你宽衣。’烛光下斯人脸庞精致秀雅宛如莲花，他扯开刘备腰间的帛带，柔声道，‘明天做五色元宵给你吃。’
　　沉香兰蕙柔烟散卷，晕开一片旖旎。
　　第二日，诸葛亮依了昨晚的言语，做五色元宵给刘备吃。
　　花园
　　五色元宵糖心一点，也是极其费功夫的，诸葛亮和好了面，便来到花园找玫瑰花做馅。
　　‘哈，我又碰到你了。’
　　诸葛亮回过头去，只见幼龄女童明眸皓齿，笑意盈盈，他温温一笑，‘是你啊，刘忧瞳。’
　　‘是我。’忧瞳踏了落花走到诸葛亮身边，‘你在做什么啊？’
　　诸葛亮又是淡淡一笑，容光如玉，‘做元宵，你吃不吃？’

　　“军师请我吃，忧瞳一定会赏脸，只怕军师不给我吃呢！”女童笑的俏丽甜净，有桃花纷纷然落下，落到女童湖蓝色的衣襟上，煞是好看。诸葛亮温和一笑，“你是怕我不给你吃吗，你都亲自讨要了，我在不给你吃，真是跌了面子。”
　　羽扇底飘了蕴满玫瑰花香的风，青衫素服，烟花缭乱。
　　诸葛亮将玫瑰花瓣和着蜂蜜杏仁搅在了一起，玫瑰蜂蜜本是极为甜腻，有了蜂蜜来中和，便不至于太过顶人。
　　诸葛亮问忧瞳“你娘呢？”
　　“不知道。”忧瞳抿了抿唇。
　　是么
　　那诸葛亮也不想再问了。

　　晚上，刘备吃了两碗圆子，说极其好吃。诸葛亮笑笑，低声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忧瞳吃完了没有？”忧瞳住的地方略略有些偏远，杏花却开的极好，软软的粉白，正是杏花天影，春梦纷繁。
　　诸葛亮提着盏琉璃灯，灯光朦朦胧胧的透出来，几点微雨疏疏落落的撒到袖子上，却有悠悠的笛声，从杏花深处透出来，幽柔清澈。
　　诸葛亮循着声音走过去，杏花香浅浅淡淡的。一片嫩红粉白的繁华里，秋千架上，诸葛亮眯起了眼，问了一声“忧瞳？”
　　“是我。”忧瞳应答了一声，石青色的罗缎袖子上绣着海棠花散散碎碎的花纹，从秋千架上跳下来“军师哦？，你怎么来了。谢谢你的圆子，很好吃的！”
　　诸葛亮微微一笑，“你喜欢吃就好，自己坐在秋千架上吹笛子，这不像个孩子。”
　　“那时候我娘就特别喜欢坐在秋千架上吹笛子。”忧瞳把笛子递给诸葛亮，长长的紫竹笛上坠着银红色捻金的流苏，杏花飘落，晃漾着婉婉春光丽色，“你会不会吹啊？”

　　“我不会吹。”诸葛亮静静的笑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该去睡觉了，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忧瞳想了一下收起了笛子，点了点头。
　　一路上，灰色抄手游廊，紫藤萝粉桃花白杏花绣团锦簇，香也香的朦朦胧胧，忧瞳跟在他身后，石青色的罗纱长裙拂过地面，“跟在军师身后，就好象跟着我娘在走。”
　　诸葛亮微微抬起头“是吗……”
　　穿过回廊，突然听得，远远天外响起了一声惊雷，忧瞳啊了一声，便停下来不再走了，诸葛亮也是脚步一滞，回过头去“怎么了，不走了？”
　　忧瞳低下头来“是要下雨了吧？”
　　“嗯。’诸葛亮放下了手里的灯，轻轻一笑“我抱着你回去，别怕。”
　　就一步一步，在回廊里头走。
　　进了门，雨色仿佛珠光，断断续续落下来，映着雕琢成缠枝牡丹花纹的玲珑透雕窗子，别有寂寞的味道，忧瞳倚在床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诸葛亮，诸葛亮抬起手，把累珠叠纱的浅粉罗帐放下来，手摸着忧瞳软软的黑发，笑了“别怕，我在这里，睡吧。”
　　“嗯，别走。”忧瞳的睫毛眨了眨，像蝴蝶柔长的翅膀，细细密密的雷声，透了进来，诸葛亮点了点头，博山熏炉，天仙椒香影清甜。
　　女孩合上眸子，握着诸葛亮的手。
　　诸葛亮转过头去，瞧着窗外的雨，一手握着忧瞳的手，在想别的。
　　新野小县，不可久居。必要别做良谋。
　　他知道，他助他打这个天下，很难很难，可是这是他欠他的。
　　只能一步一步地走。
　　灯火摇曳，诸葛亮眉峰蹙起来。

　　刘备瞧着窗外的雨，推了被子，诸葛亮还不回。就干脆重新穿好了衣裳，走到外屋，把伞拿了起来。阶下细雨点点，摇曳珠光，续了又断，恰满成一盏。小荷未开，只有冷涩的荷叶香气扑面而来。他记得忧瞳住在清雪斋，便依着记忆走，杏花微雨湿轻绡，深处的窗子透出微黄的烛影，光景朦胧。
　　缠枝牡丹花雕的窗子，雨色寒薄，刘备看见诸葛亮在里头，便叫了他一声。“孔明。”
　　诸葛亮转过去正好瞧见他，站起来“主公，你过来做什么，不去睡。”
　　“我睡不着，你不在。”刘备走进来，收了伞，诸葛亮弯起眸子来，刘备笑了笑，“我看着你些时候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诸葛亮直起身子来手指插进黑发里，一下没一下的理着，“新野这个地方，终究不能久待，得另想办法。我在想，荆州。”
　　刘备微微叹了一口气“是应该想想。”
　　“忧瞳睡下了？”
　　“睡下了。”诸葛亮摇了摇头“你看你这爹当的啊……”
　　刘备轻轻掀开帐子，摸了摸忧瞳的头发，“我的确不算个什么好爹。”
　　女孩的睡相恬静而天真，看起来，心底就是妥帖的温柔。
　　刘备笑了笑，放下帐子。
　　雨声窸窸窣窣的，一时无话。
　　“就像老夫老妻，像极了。”刘备看着诸葛亮，“这样的雨夜，总要做点什么，打发打发时间。”
　　“做什么？”诸葛亮扬起眉睫来看着他，“主公还是去歇息吧。”
　　“你在旁边，叫我怎么歇得下去，何况这样的雨，你就叫我一个人顶着雨再回去？”博山香炉轻烟袅袅，婉婉细细，刘备伸手一点诸葛亮眉心“孔明狠心。”
　　“那你说吧，做什么？”诸葛亮浅笑，霎那间仿佛雨色花影，俱都淡去。
　　“平日，难得听你就着琴唱一句。”
　　诸葛亮一脸无奈“忧瞳还睡着。”
　　“你轻轻的唱，又不让你弹着唱。”
　　“好吧，我只唱几句，我声音不好。”诸葛亮摇头。
　　恍惚之间，香透重幕，窗外春华芭蕉，点点滴滴，刘备先叫他噤声，从背后拿出个薄胎酒壶，诸葛亮有点无言以对，都是早就计算好的，壶里像是木樨酿，香甜有余。刘备对着壶口喝了一口，眼神闪烁，“唱吧。”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诸葛亮徐徐地唱，唱了几句，不唱了。
　　刘备喝酒听歌正听到兴头上，突然没了他唱“怎么不唱了？”
　　诸葛亮看他一眼，仰起脸来，盛了一眸子的狡黠“明公无复有远志，但事已如此乎？”
　　刘备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几个大字。
　　诸葛亮笑出声来，转头看着窗外杏花夜雨，碎粉凝翠，嫣嫣嬛嬛。“夜深了，主公还是去睡吧，明天还有事。”
　　刘备摸摸他的头发“那就在外屋睡，你看这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回去许就淋湿了。”
　　诸葛亮点了点头。
　　蜡照金翡翠，半笼，麝熏绣芙蓉，微度。
　　窗外海棠垂笑，丝垂红玉盏。
　　大抵如此便是岁月静好，此生无憾，若可如此便是年华欢喜，执手偕老，无人打扰。
　　可是，此为乱世。
　　金戈铁马，最是容不得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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