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穿越-回归

　　是夜，随着朔风而下的雪花比起白天已经变小很多。

　　“看这天色，大概明早雪就会停了。”

　　站在门边的女子望着不见一丝月光的天空叹气，她大约二十岁上下，短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浑身血渍和灰土混合，本应是十分狼狈，但她腰板笔直，眼中虽有血丝仍目光清明，给人一种最是精神体面的感觉。

　　屋内围着木桌坐着的其他十余人也都如她一样。虽然他们都是当世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可连日来面对敌人不分昼夜的进攻，长时间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并且因食物短缺导致的营养匮乏，使得大家已是强弩之末，只是凭着习武之人的一口真气强撑着罢了。

　　“秦掌门，你赶紧把门关了过来坐。放心吧，现在天黑雪厚的，小鬼子的枪栓都被冻住了，大炮也推不过来。没有这些依仗，他们可不敢过来跟咱们对上！”

　　说话的是一个袒胸露乳的寸头，他肚子上的皮肤耸拉，看得出来他原先是个胖子，只是急剧瘦下来才变成这样的，只身上一把大骨架还是把他显得块头不小。

　　“素嗔大师说的是。”秦姓女子依言把门关上，转身向众人走去。

　　她没有走到桌边唯一空着的位子上，而是走到离众人几步的距离径自跪下。大家被她忽如其来的举动一惊，皆是站起身来。

　　素嗔更是大喊：“秦掌门，你这是作甚？”

　　“各位都是门派领袖、家族宗主之尊，不说享尽荣华，却也衣食无忧，若非秦秀相邀，各位也不致今天地步。秦秀知道，各位皆是真心保家卫国，若说各位心存不甘必是侮辱各位，其实秦秀也不后悔。按照今天收到的电报看来，只要过了明天，一切尘埃落定，那场战役便将胜利，援军也将到达。因此，鬼子们必将发动总攻，咱们要在这土城里把那帮小鬼子给钉死了，绝不给小鬼子一丝的机会。这是场硬仗，待到过了明天……”

　　言语至此，秦秀已是说不下去，桌边一名二十五岁上下、身材瘦高的男子接着她的话说道：“秦掌门是怕过了明日我们在场的人或许就没有今天这么齐全，且秦掌门虽然不悔却也心怀内疚，觉得若明日有人捐躯便是因为己身之故，害怕无法再日后致歉，于是便想今天是把未来需做之事先做了。”

　　男子说得直白，却也不会引起其余人反感，因为大家知道明日已是必死之局。他们已是弹尽粮绝，甚至手中刀剑都已缺口。即便众人武艺高超，但以血肉之躯去面对人数百倍于自己敌人的手枪大炮，他们能坚持到现在，也只亏得医门掌门秦秀医术了得，使他们的伤势并未对行动构成太大影响。

　　心中想法既被男子言出，秦秀也不是扭捏之人，便坦言道：“越族长所言正是秦秀想说的，秦秀自私，不想带着内疚下地，还望各位成全！”

　　那越姓男子率先坐下，其余人知道他与秦秀的默契极佳，是在场之中最了解秦秀之人，见他如此，便也纷纷坐下，由着秦秀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秦秀便起身走到那越姓男子身旁的空位，男子给她面前的空碗倒上白水，秦秀端起碗道：“各位，明天就是除夕了，俗话说‘除旧岁，过新年’，我们就把那些鬼子们全给收拾了，干干净净过个新年！秦秀在这里就以水代酒，先干为敬了！”

　　她这话与先前的话冲突，只是这场仗她是领导者，鼓舞士气的誓师话便该由她来说。在场众人皆是豁达之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因此也就不会指出她言语中的矛盾，只是站起举起水碗，一块干了。

　　然后大家就用先前的水碗，和往常一样一人喝了一碗米汤，算是吃了晚饭。

　　而与平时不同的是，大家喝完米汤后便将手中瓷碗砸个粉碎，表示自己把吃饭的家伙砸了，以后的日子不过了，也就是说他们明日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噼里啪啦的摔碗声响完后，众人情绪高涨，生死之类的话题便已说开，到最后，大家轮流说起自己死前最遗憾之事。

　　秦秀是要最后一个说的，轮到排在她前面的越姓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大和尚素嗔给抢了白：“按我说，其实越族长和秦掌门都不用说，大和尚看你们俩人郎情妾意，何不干脆在今天成了好事，便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秦秀一怔，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确实是喜欢上了越姓男子，只是……

　　越姓男子道：“大师说话逾矩了，秦掌门身为医门掌门，已是立发自梳，不言婚嫁的了，大师不要污了秦掌门的清誉！”

　　秦秀也道：“大师这话确实说过了，越族长虽贵为族长，但早已出家，潜心向道，又怎能娶妻呢？”

　　“出家了也可以还俗，左右是活不过明天的了，越族长，秦掌门，你们有何必还要被这世间的条条框框给圈住呢？”说话的是一位老者，仙风道骨，是在场中人最德高望重不过的一位。

　　“是呀，越族长，你敢说自己一点儿不喜欢秦掌门？秦掌门，你呢？”另一位约是三、四十岁的妇女也跟着起哄。

　　反正明天就要死了！

　　秦秀这样想着，咬咬下唇，再无顾忌，道：“只要越族长愿意娶，我便愿意嫁。”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目光顿时集中在了越姓男子身上，只见男子起身，走到先前说话的老师身前，深深作揖，道：“还望袁道长做我俩的证婚人。”

　　简单拜过天地，众人让两人进房独处，秦秀就这样变成了越秦氏。

　　为了给明日的战斗保存体力，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只是盖着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越秦氏啊……秦秀一想起这个称呼就想笑。

　　“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吗？”秦秀的丈夫问道。

　　“是啊，不过我现在不想告诉你。”秦秀丈夫的肩窝里靠了靠，“等过了明天，如果我们还活着，我就告诉你。”告诉他，她一辈子谁都不能说的秘密。

　　秦秀觉得越秦氏这个称呼好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她先师的名讳于这相似，她的先师名叫秦越人，是的，就是那位著名的神医扁鹊。

　　秦秀是在山谷间晕倒被路过采药的扁鹊搭救的，当她醒来后就已失忆了，扁鹊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后发现她对学医的天分颇高，便将她收为弟子，并以自己的姓氏为她取了名。

　　等到秦秀出师后，她便拜别师父，四处云游行医。

　　扁鹊让她离开的原因还有一个，便是秦秀跟随扁鹊学医十年，容貌竟是没有半点变化，俨然长生不老之体质。扁鹊怕这会给秦秀招祸，就让她赶紧离开，并嘱咐她不要在一个地方待太长的时间以免被人发现。

　　就这样过了百余年，饶是秦秀再怎么小心，她长生不老的消息还是走漏，想要长生的帝王派遣军队抓捕她想要分享长生之谜。

　　可是连秦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体质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只能逃跑。

　　途中，她险被追兵抓住，幸遇一位剑客，那人只凭一杆长剑就击退那二十余名追兵。秦秀就暂时跟随这位剑客被他保护，同时也学习了他精妙的剑法。

　　秦秀跟随剑客走了几年，后来遇到战乱他们就失散了，秦秀并没有想去找寻那位剑客，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她。

　　早在还在跟随扁鹊学习医术的时候，秦秀就打定主意不嫁人的。因为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来过月事，这说明她无法生育后代。秦秀不愿拖累人，更不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决定放弃自己的婚姻。

　　离开剑客时，秦秀已有了自保的能力，她便流浪四方，致力于提高自己的医术，治病救人。

　　秦秀游走千年，到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名医，学习了各地不同的医术，救了很多人。

　　秦秀救人全凭患者自身情况收取诊金，她有时分文不取，有时收些物资，有时甚至学习患者的一门技法。

　　就这样过了千余年，秦秀的医术越来越来好，武功也是十分了得，可她还是孑然一身。期间，她不是没有遇到过动心的对象，可每每在情感还未萌芽阶段她便转身离开。

　　最终，在秦秀心里留下影子的便只有最初的那名剑客。

　　不过毕竟已经过了千年之久，秦秀早已忘了那么剑客的容貌和姓名，只记得那名剑客的眼神，温柔中沉淀着看透世情的沧桑，一如她现在的丈夫的眼神一样，相处久了，便让她沉沦了。

　　等到八国联军侵华时，看到国家风雨摇摆，国人被外国人欺凌，秦秀发现仅自己一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便收养孤儿，成立医门，志在救国。

　　待到医门发展壮大，秦秀便将掌门之位传给弟子诈死离去，但为了应付门派的突发状态，她还是悄悄给自己伪造了一个外出云游的弟子身份。

　　后来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国破山河碎，秦秀决定争取江湖各大门派共同保家卫国。她以那个云游弟子的后代身份回归门派，并取得了掌门之位，之后便以医门掌门之尊四处游说争取抗日同仁。

　　然后，为了保证那场大战役的胜利，秦秀和一众江湖同仁便守在了这座古城，把鬼子的援军钉死在这里，为胜利争取时间。

　　秦秀已经活了很长时间，所以她并不怕死，甚至可以说，生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秦秀并没有想过能在明天的战斗中活下来，所以她的秘密永远就只是一个秘密。

　　虽然自己不想活，但秦秀却希望丈夫能够活下去，并且能够活得好，所以她说：“越湖，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如果我们明天有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么活下来的人便要为死去的人哭上一场，然后以后开开心心的，好吗？”

　　越湖搂紧秦秀，沉默良久之后，才缓缓道：“……好。”

　　然后他们便睡了。

　　第二天，为了保护一名忽然出现的他们先前完全没有发现的藏在地窖中的孕妇，秦秀被炸死了，尸骨无存。

　　秦秀最后的记忆是她把抱着刚刚分娩下孩子的产妇用巧劲推远，用身体盖上那个引线即将烧完的手榴弹，然后她就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自己正在盖着被子，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床头柜上的闹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1点半。

　　是的，秦秀想起自己是谁了，她的名字就叫秦秀，她的爷爷是名中医，她的父母皆是商人。她自小衣食无忧，由爷爷带大，跟随爷爷学习了医术。因为父母不喜欢她学医，所以她就按照父母期望，放弃报考中医学院，选择学商科。她现在已是大二，因父母宠爱，所以就没有住在大学宿舍，而是在大学附近的小区里买了一间房子单独居住。

　　身上全无半点伤痕，秦秀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可那近两千年的记忆却是清清楚楚，做不了假的，而且她发现自己体内那修炼了前余年的内力竟也还存在，这又表明那一切似乎又并非是梦。

　　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秦秀已经分不清楚了，她只记得那一夜和越湖的约定——

　　如果有一个人死了，而另一个人活了下来，那么活下来的人便要为死去的人哭上一场，然后以后开开心心的……

　　第二天，秦秀顶着布满血丝、肿成核桃大的黑眼圈走到街边卖鸡蛋灌饼的早点摊前，笑着说道：“一个加肉加长，外加块饼的，要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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