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张陆]纵使相逢

　　一觉醒来，见手臂被小师弟抱在怀中，陆南亭不由失笑。为操办门派事务，他一向早起；此时天还未亮，他不忍吵醒了师弟，便小心翼翼地，慢慢把手臂抽出来。师弟睫毛动了动，一声呓语，似要醒来，复又沉沉睡去。陆南亭这才松了口气。
　　往日在翠微阁，定有师兄按时叫孩子们起来晨练；今日陆南亭本打算抽空来敦促师弟晨练，却因准备迎接太虚宋掌门分身乏术。因无人打扰，凯枫比平常迟了两刻才起。身边温暖的怀抱已经消失，他皱起眉。
　　起床、洗漱、整衣冠，他向门外走去。
　　远处有弟子扫洒，他眼珠子一转，收起傲气模样，走过去乖乖执了一礼。
　　那个弟子见给他行礼的孩子唇红齿白，煞是可爱，不由觉得可亲，笑着问：“孩子，可是跟家里人走丢了？”
　　凯枫心里想，大师兄可不就是家里人，便清亮地应了一声，然后问道：“我想找大师兄，这位师兄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弟子吃了一惊：“你叫我师兄……你是我弈剑弟子？你说的大师兄是哪位？”
　　陆南亭虽是掌门首徒，在南字辈中声望最高，但排班论辈，却有其它弟子排在前面；例如已当上珍宝使的南藏，是师叔君贤的弟子，便比陆南亭早入门。
　　“是陆南亭陆师兄。”
　　那弟子先是疑惑，忽然才想起来，入门后曾听些师兄讲过，陆师兄几年前带回来一个孩子，被掌门破格收为弟子；想来就是这孩子了。年纪小小，竟然就有如此际遇，实在让人羡慕嫉妒。不过，这孩子谦恭有礼，风姿不俗，让人实难生出恶感。
　　那弟子便照实回答：“太虚掌门今日来访，陆师兄想必是随掌门同在正殿等候。小师弟还是莫要乱跑——咦？”
　　那孩子得了消息，竟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也许是想见陆师兄想得急了，才失了礼数。那弟子如此解释，不再放在心上。
　　昨日陆南亭带凯枫游览弈剑，他早把方位记熟于心，只是没想到御剑飞行快，他六岁孩童走路则慢；弈剑历经十六代，发展壮大，又建于地势险要的蜀山之上，竟似走不到头一般。
　　好在路上又遇一个弟子，凯枫毫不迟疑，上前便是盈盈一拜，请对方送他一程。
　　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掌门之弟卓君文门下长徒北落南山；他与陆南亭同去翠微楼时，曾远远见过凯枫，此时认出来，便点头帮了这个忙。
　　“不过，凯枫师弟，适才宋掌门已经到了，现在想必正与师父会谈，南亭师兄应是随侍在侧。正殿定是严禁他人入内，你便是过去了，也见不到南亭师兄。”
　　凯枫皱起眉头，却不是因为一时见不到师兄，而是此人的称呼与其他弟子相比，显得亲近了些。他自幼居于翠微楼，对弈剑本门的弟子不熟，便问了此人名字，打定主意要留意此人。
　　到了正殿，北落南山小声问了驻守弟子，那弟子却说正殿内两位掌门正在谈话，其它人已被打发走。陆南亭也不在里面，而是陪着宋掌门亲子宋屿寒，不知去了哪里。
　　“陆师兄对小宋公子颇多照顾，现下大概是结伴游玩去了。”北落南山说道。
　　“师兄跟那个姓宋的……公子，只有两人？”凯枫闷声闷气地问。
　　得了那驻守弟子的点头应答，凯枫心中更生气闷。
　　北落南山只道师弟是因见不到人而不悦，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不能放着小师弟一人不管，然而他正准备去锁妖塔修行，总不能带着六岁小童一起去。
　　忽然想起一人来，他眼睛一亮：“是了，这人必定知道南亭师兄的行踪。”即便不知，让此人来照看小师弟，也再合适不过，“小师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可好。”
　　凯枫想他居于翠微楼，从来只有师兄一个亲近之人；想不到师兄在弈剑门派中，却有这么多个。若那人同师兄的关系，真如北落南山口中形容那般亲密，他当然要去见识见识。

　　他们去见的，是一个眉目如画、温婉绰约的女子。凯枫也见过一些弈剑女弟子，多是英气勃发、不让须眉的，少有如这女子般柔和可亲，便也不禁呆了呆，忽的想起“璧人”一词，顿时胸闷不已。
　　“江师姐，”北落南山向正在照顾花草的女子打招呼道。
　　“南山，是你啊。”她见了在一旁的水灵孩子，微笑问道，“这孩子是？”
　　“是掌门的小徒弟，凯枫。”
　　女子点头，蹲下身子，与凯枫齐平，和颜悦色地说：“凯枫你好，我姓江，名为惜月。”
　　这名字让凯枫身体一震。在陆南亭与他讲的许多事中，江惜月这个人，是被提起最多的。
　　“南亭常与我聊起凯枫的事呢，他还说，凯枫又聪明，天赋又好，将来成就也许会在瞬漆之上。”
　　凯枫胸口更闷了，心想，瞬漆之辈，他还不放在眼里。
　　“江师姐，有件事想拜托你……”北落南山抱了个拳，把前因简略说了。
　　江惜月笑道：“南亭定是在桃溪与小宋师弟练剑了。无妨，凯枫就由我先照顾，南山去忙吧。”
　　北落南山连声道谢，这才走了。
　　江惜月见凯枫满脸不悦，问道：“凯枫可是饿了？我去帮你寻些吃食吧。”
　　“不饿，”语气越发冷冽，“我要见师兄。”
　　无论江惜月怎么诱哄，凯枫均油盐不进，只咬定了要见师兄。她不禁诧异起来；在南亭口中，这小师弟虽然有些任性，但也乖巧机灵，不似这般乖戾。
　　无法可想，她只有劝道：“算算时辰，南亭怕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此去桃溪，路途甚远，若现在去，只怕同南亭路上错过了。不如我把你送回房，你休息一会儿，便能见到他了。”
　　凯枫沉默一会儿，突然改口道：“我饿了。”
　　“我去找些点心给你。”江惜月微笑道。
　　“我想吃师兄给我买过的糖葫芦。”
　　江惜月愣了一下，又细问几句，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在蜀山山脚下的小镇子买的，便松了口气，带凯枫御剑下山。
　　恰逢赶集，游人如织。她吩咐师弟跟紧，两人兜转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凯枫说的卖糖葫芦小贩。
　　待她银货两讫，转头一看，不禁一呆，才买的糖葫芦落到地上。
　　行人穿梭，哪里还有那六岁孩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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